“北边传来消息，长生者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到发报时间止，东八城守军已经目击到超三千人的集群了。真是头疼。”沈秋分放下手里的简报，死死捏住眉心。赌气一般狠狠揉了两下后，抬起头望向窗外。
  此时是正午时分，却好似是晚上太阳已落。周围一片昏暗，浓重乌云稠的发黑，平时波澜起伏的大海此刻死寂一片。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片刻宁静，在一片昏暗和死寂中有一支庞大的舰队在劈风斩浪向远方驶去。
  章统领安安静静走过去把窗户关上，又反身帮沈秋分满上一杯茶。
  “大人不打紧，从两百年前长生者出现开始，几乎每年冬天他们都会从极北无边无际的暴雪中成群结队的涌现南下，可哪次他们真的威胁到我们了？早晚他们会被大宁铁骑彻底击溃！”
  沈秋分长叹一口气：“章峰你思考总是太过片面。如今帝国大力开拓外海，从扩大水师到百姓移民花钱如流水般，尤其案山一战国库几近空虚。
  可极西大漠幻海附近的沙夜士人近年越有重新抬头之势，整个风河走廊西部十五国动乱一年比一年严重，直接影响到了帝国西部贸易。
  东南半岛呢，氏族百家一直以来阴奉阳违，数任太守被不明不白杀害，他们就差把‘我杀的’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还有西南百万大山的土司作乱，高山诸部的内部分裂，重华府的兀古斯邪教，更有那遍布整个帝国北部边境的边奴！”沈秋分越说越激动，甚至最后站起来手舞足蹈大吼。
  章统领一把抓住沈秋分肩膀，宽厚有力的大手牢牢把住了他。
  “沈大人您累了，您需要休息。”
  沈秋分感受着从肩膀处传来的温暖，这温暖让他莫名镇静了几分。
  “大宁虽然看上去风光无限，放眼望去八方尽皆臣服，但是内忧外患早已到了最危险的边缘。若你出去走走，到处都是繁荣景象，可是深入那些幽暗的小巷里，你会发现那里被穷苦的饥民塞满了。”
  沈秋分毫无表情，无喜无悲，仿佛在说什么和他毫不相干的事。章统领伫立在一旁，发现沈秋分的手死死攥住了袖口。
  “大人，我有时候在想，作为铁盟的一份子，我们到底是在把大宁推向毁灭的深渊，还是在让他走向万古不朽的巅峰。”
  “你为何如此想？”沈秋分一愣。
  “禀大人，那天我在营救少爷时，曾偶然瞥见狂化前最后一刻的苏哲，他那眼神。”章统领顿了一下，神情迷茫。
  “我当时不理解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可后来冥思苦想，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
  吾即是人类前行的明灯，求索的践行者，真理的殉道者。吾等必将在诅咒中永生，在疯狂中毁灭。”
  沈秋分最后轻声伴着章统领一起念诵出来，神圣的仿佛那句话是世间最崇高的至理。
  “吾等必将在诅咒中永生，在疯狂中毁灭么。”沈秋分怔怔道。
  “嗯，那种为了某件事或者某个人，甘愿奉献燃烧自己一切的坚定眼神，让我莫名想起了引导大宁进步的我们，铁盟。我们不也是一样的么？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本身是个理想主义者。”
  沈秋分突然笑起来，显得很是欢快，仿佛那个词汇是某种很好玩的事物一般。
  “理想主义者，哈哈哈！我有时候在想，为铁盟建立打下基础的那个神秘奠基人，一定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提出那么多奇怪的理念，创造那么多奇怪的名词。
  可他勾勒的那个美好世界简直是该死的毒药，让你我都甘愿奉其为至高理想，深深沉迷其中自愿奉献生命。那个人简直是把控人心的恶魔。”
  “但他也是人类进步道路上的第一个殉道者，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导师。”章统领神情肃穆，宛如朝圣。
  “可你刚才还在质疑铁盟会不会把大宁推进毁灭的深渊。你有点言不由衷哦。”
  “大人我是真的不解，为了进步，为何就要不断发动战争？可以说大宁对外战争有一半都是我们铁盟暗中主导的，您肯定心知肚明饿殍遍地的惨象跟我们有极大关系。”
  沈秋分缓缓摇头，走到窗边又打开了窗户，湿冷的海风瞬间灌满了房间，屋里的油灯和烛火疯狂摇曳，整整齐齐码在案台的文件纸张在空中肆意飞舞。
  一滴雨水砸在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云层里传来世间最震撼的天音，那是连绵不断的雷声，伴随雷声的是成百上千闪电自空中霹落。白光耀耀间可见沈秋分的脸，决绝又悲伤。
  “战争是生死之间的事，而生死之间最能激发人的无穷潜力。野心从来都是人类最大的缺点，却也是人类最大的优点，不得不承认人类天生就是一种战争动物。
  我们没有时间了，天启将至。我们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让人类迸发出无穷创造力和潜力，让宁朝快速强大起来，否则到时候，我们都会死，没有人能活。”
  “大人您从来不肯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是不信任我么？”
  “不是的，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天启，我也很迷茫。但那一定是人类自有文字记载以来，所发生过最恐怖的事。”
  仿佛混沌初开时打下的第一个霹雳，一声前所未有的闷雷在海天之间炸响，那轰隆的雷声让章统领瞬间双耳失聪。在失聪前章统领依稀听见沈秋分说了些什么。
  大雨滂沱。
  一名水手顶着湍急的风浪冒死爬上桅杆。他随手抹一把满脸的雨水，仔细凝视船首的远方，片刻后整船传荡着他的欢呼。
  “看见陆地啦！看见裂玉港灯塔啦！”
  沈秋分也听到了，回过头看章统领正狼狈的清理自己耳朵。
  章统领掏了半天，感觉自己的耳朵终于将将可以用了。回头发现沈秋分正看着自己，不禁愣了一下。
  沈秋分看着章统领，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你难道还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章统领苦笑一声：“就知道瞒不过大人。我还是觉得苏哲太过危险，看在他性子和我们铁盟极为相合的情况下，为何不吸纳他进入铁盟？这样也便于对他的掌控和监视。”
  沈秋分缓缓摇头：“下策，殊为不智。你认为我为何要把霜迟珂儿留在千帆岛？”
  “这一点属下也颇为不解。”
  “我观苏哲直视珂儿时，他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帮助你和珂儿营救人质，明显也是他想从珂儿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可是我后来问过珂儿，珂儿也表示不知，这件事和他身上那种莫名力量联系在一起，就十分值得探究了。
  我观他本性良善，不是什么歹人，珂儿在他旁边我也放心的很。所以干脆不如让他俩多在一起待些时日，伺机窥探此事缘由。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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