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尔雅笑着说：“人家已经避世，你也真是多事，巴巴地去扰她的清静。”她又问，“见到那位姑娘了吗？”
  潘慕青摇了摇头：“那里的姑子们说，云英——她如今好像有新的法号，究竟叫什么我当时因不甚在意，此时更是记不得了——向来深居简出，几乎不见外人。她也着实没有什么亲戚，便是苏府逢年过节遣人送些斋菜来，也只是放在门口，恭敬地知会一声便离开。听说苏府家人至今仍然称呼她为‘如夫人’。”
  陆丝清问：“这么说你那日并没有见到云英？”
  潘慕青思忖片刻说：“那天，在回去的时候，我们倒是看到一个姑子在井边打水，年纪也只有二十岁上下，倒不敢确定是否是她。”
  几个人正在议论，一个书童忽然出现在门口，恭敬地对白晏舒说：“大人，来接表小姐的车驾已经到了。”
  潘慕青听了，只好站起身来。她看着潘尔雅，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你和白大人多保重吧，我须得回去了。”
  潘尔雅拉着潘慕青，脸上难掩不舍之色，想了想又吩咐流碧：“把昨天我要送慕青的礼物拿过来。”
  潘慕青辞说：“你们如今处境艰难，对我又何必有这些客套？再说，我也实在不缺什么。”此时，流碧已经取了一个方盒子过来。潘尔雅接过来递给表妹：“你难得来看我一趟，到底一片心意，你收着吧。”她说着，几乎要垂泪，“下次再见你，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潘慕青微微凑近身，勉强低声笑着说：“你有客人在，好意思在他们面前落泪吗？”她又说，“表姐放心，我但凡来金陵，一定来看你们。”
  众人一同送她出去。路上，潘尔雅潘慕青姊妹又耳语了一阵。潘慕青上轿前，忽然回过头，朝陆丝清笑着说：“陆姑娘，后会有期。”
  陆丝清亦含笑点点头：“姑娘保重。”
  众人看轿子走远方才回来。潘尔雅似有几分伤感，路上一直默默无话。回去后，白晏舒吩咐书童取出棋盘，两个公子则躲进书房弈棋去了。
  潘尔雅携陆丝清回至房中，房间一侧摆放着一架织布机。陆丝清看见织机上织了一半的丝绸，伸手去摸了一摸——果然比麻布舒适很多，她向潘尔雅笑着说：“夫人织的是绸布呢。在我们家乡兰溪县，村子里的女孩子也往往以织布为业，不过织的都是麻布和苎麻布。苎麻布比麻布的价格略高些，一匹苎麻布一般可卖得五百到六百个铜钱，想来这类绸布的价格又要远高于苎麻布了。”
  潘尔雅拉陆丝清坐下，含笑说：“每种绸布的价格又不相同。若论现今织布机上的这种丝绸，每匹未经染色的本色丝绸可卖得一千四百个铜钱。”
  陆丝清思索着点了点头。一匹布亦即十二米，总免不得昼夜勤作息。再者，由于丝线非常纤细，织绸布所花费的时间，要比织麻布或苎麻布所花费的时间多得多。看来即便是潘尔雅这样的官家女子，也未必都能像鸢儿那样悠闲自在。
  这时，流碧捧上已经洗好的应时瓜果，笑着对陆丝清说：“这时节热得很，姑娘吃点果子吧。”
  潘尔雅微笑着看着陆丝清说：“上次郑大官人来拜访时说起你，眼睛里全是柔情。我和相公都觉得十分好奇，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出色的女子，因此总想见你一见。今日相公有空，因此昨日我们就赶快下了帖子去。”
  陆丝清笑了笑说：“今日见了我，夫人必是失望之极了。”
  潘尔雅摇摇头说：“倒也不是这样，只是觉得十分吃惊。”她缓了缓说，“老实说，我们和郑大官人也算是相熟的了，他的性情、喜好我们也颇为了解，然而此次却实在万想不到，他会选择你这样一位姑娘。”
  潘尔雅说着，亲手破了一个新橙递给陆丝清：“其实在金陵，郑府也算是极有声望的了，再加上郑大官人为人又很端正，所以这两年间，盼着能嫁入郑府的大家闺秀又何止一二。大概是半年前，有一次酒后，我家相公曾问起郑大官人中意的是怎样的女子。当时没有外人，郑大官人也不曾讳言，你猜他怎么说？”
  陆丝清听了，也不由得抬头问：“他怎么说呢？”
  潘尔雅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说：“郑大官人当时说‘第一，性情必得和顺。若是太要强，甚或泼辣些的，便是才情再高，也实在不敢娶的。第二，对于琴棋书画，即便并不十分精通，也必得样样都有所涉猎。夫妻情趣相投，便是闲聊之时，亦有话可谈。否则鸡同鸭讲，长此以往，实在无趣。第三，能够休戚与共，患难相随。此三者缺一不可。’晏舒亦曾追问‘相貌呢？’郑大官人回答‘相貌倒在其次。若是有了以上三点，便是中人之姿，原也无妨。当然，如果颜色殊丽，便更是尽善尽美了。’”
  陆丝清听了，脸上虽勉强微笑着说：“是吗？”她心头却不由泛起一丝苦涩、一阵隐忧。是啊，以郑平渊的身份、他的才情、他的人品，的确配得起那样完美的女子。他有那样的想法，那样的追求，不仅没有错，而且是理所应当的。可是……自己与他心目中的女子实在相差甚远。单是第二点，就可以完全将她排除在外。若论及性情，她自认绝不是一个温柔和顺的人，她也有十分急躁、容易冲动的时候，只是他还不曾看见这一面罢了。
  潘尔雅观其神色，忙笑着说：“我怕是说得多了，陆姑娘千万不要多想。否则倒是我的过错了。说实在的，自上次听说你们的事之后，我心里是最支持你们的，也希望看到你们有好的结果。”
  陆丝清微笑着说：“多谢夫人。”她又勉强取笑说，“这个人要求还真高，到哪里找这样尽善尽美的姑娘给他？我之前听说宫里选美往往要层层筛选，对才、德、貌、家世等方面都有诸多要求。郑公子既是这样挑剔，干脆从那里面给他挑一个算了。”
  二人一笑，又说些别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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