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慕青笑问：“怎么不符？”
  郑平渊细细分析：“我不过是将心比心。苏君杰长久以来为世人敬重，不仅仅是因为他才学出众，同其德行也有很大关系。这样一位士大夫，绝非薄情寡义之人，怎么会如此轻率地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而休了相知二十年的妻子？这也罢了，居然那么快就另结新欢，而且这个姑娘还是一个自己不甚了解、身份地位无一丝匹配的人。”
  潘尔雅听了这话，往陆丝清处望了一望，微笑着说：“郑官人说这样的话，只怕座中有人要生气了。既说身份地位不匹配，郑大官人又为何千方百计要娶陆姑娘呢？”
  陆丝清神色不自然地一笑：“夫人，与我什么相干？好好的偏又无端拉上我！”
  郑平渊缓了缓说：“我和陆姑娘的情况与这个大不相同，嫂夫人不要搅在一块儿。另外，最让人难以理解的还是苏君杰的辞官。文人读书，其目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施展抱负，竭尽平生所学，最终有为于天下。苏君杰正值壮年，怎么会在此时辞官？这实在大不合情理。”他又想了想，“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一年前苏君杰因患不治之症突然谢世，难道事实是他早在三年前就察觉到自己将不久人世？”
  陆丝清吃惊，侧身问郑平渊：“怎么这位苏大才子已经谢世了吗？”
  郑平渊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陆丝清轻轻叹息：“真是可惜得很。”
  潘慕青叹说：“到底是郑公子聪明些。这一段事情世间几乎很少有人知道。苏君杰之所以对外隐瞒着自己的病情，所为的全是他那位李姓夫人。这个李氏本就是一个十分出众的人，苏君杰知道将来自己死后，她碍于各种礼节必定余生守寡，这才用了这样一个办法。他后来之所以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纳妾，也正是要绝了李夫人的念想。果然，苏君杰将云英接过府中不久，李氏便另嫁了一户刚好续弦的官宦人家，听说如今过得十分不错。”
  陆丝清忽然问：“那么云英呢？我以为她才是最可怜的，平白地成为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陪葬。”
  郑平渊亦点头附和着说：“不错。”
  潘尔雅听了也追问：“那个云英姑娘后来究竟怎样了？”
  潘慕青叹说：“说起这个女子，也真真是一个痴人。苏君杰自辞官后，遣散了府中不少下人，所留的不过是几个常年随侍在旁的年长忠厚之人。这些人大约是得了苏君杰的嘱咐，对云英倒也一直不曾轻视、怠慢。苏君杰和云英虽是成婚，但却一直各居一室。云英也渐渐明白苏君杰接她入府的初衷，可叹这个女子竟始终不怨，端汤侍药，未曾废离。苏君杰每逢读书、练字，云英一直默默侍奉在旁，研磨递笔，未曾有怨。”
  正逢丫鬟流碧过来续茶，也有些听住了，说：“他竟是纳妾还是买丫鬟呢？”
  潘尔雅摇头说：“你不明白。想来这些都是那云英姑娘心甘情愿做的。”
  潘慕青点头：“表姐说得不错。苏君杰初时也不肯让她做这些，但云英一味固执，后来他也就慢慢习惯了。苏君杰虽是病着，逢云英来见，倒也一直对她十分和蔼。大约在他心里，对这个女子始终存着些愧意。又过了半年，苏君杰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却不忘使人暗中留心周围才德兼备的男子，预备他死之后，就让家人把云英聘出去。后来云英不知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一路哭泣着跪倒在苏君杰的病榻边，陈言自己宁可出家为尼，也绝不愿意改嫁。苏君杰病中耐心地劝了她好一番话，竟始终没有撼动这个女子的心。据说那天云英在苏君杰房中抽泣了一个下午，间或传出连续不断的说话声。家人虽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却知道这场谈话的结果。苏君杰自此没有再提替云英留意才俊之事，反倒从此以后，二人独处的时间更比先前频繁。有时苏君杰身体略微好些，坐于柳荫之下弹琴，云英则坐在一旁托着腮细听；有时房中会传来云英讲乡间趣事、唱小调儿的声音以及苏君杰爽朗的笑声，说起来倒也其乐融融；苏君杰病重之时，云英更是整晚守在病榻之侧。”
  潘尔雅叹说：“这女子也真真是一个痴人。”
  潘慕青听了这话，一双灵气的眼睛从四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忽然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微笑说：“表姐若是这样说，我倒想问一句，在座诸君哪一位不是‘痴人’呢？”
  众人一笑。陆丝清追问：“云英姑娘后来究竟如何了？”
  潘慕青接着说：“苏君杰离世后，苏君杰之子执意要将云英聘出去。云英被迫无奈，最终剪了头发出家做了姑子了。听说后来苏君杰之子也颇有几分后悔，之后每逢节日，总会遣人送些素斋前去问候这位有名无实的庶母。”
  潘尔雅摇头轻叹一声：“这样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也着实可惜了。女子一旦出家，后半生岂非等同于虚无？说起来她若没有遇到苏君杰，此是仍然自在逍遥得很。”她想了想又问潘慕青，“只是这些事既然外间人多有不知，慕青你又是从何处打听的呢？”
  潘慕青说：“倒也并非特意打听——我倒没有这种闲情。只是凑巧得很，去年我们府里新买进来的下人里，刚好有这样一个丫鬟，她的叔父过去是在苏府中做事的，我这才对云英之事略有知晓。再加上之前偶然听来的种种传闻，零零散散的，这才拼凑出这样一个故事来。初知此事时，我对这位云英姑娘还颇为好奇。今年年初，还特意邀了一个平日里十分相得的小姐一同去庵里还愿——去的正是云英出家的那个庵堂——说起来还愿终究只是个托词，原是要借机见一见这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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