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丝清跟在郑平渊身后，悄悄打量着这个人，只见他穿着一身青布衣衫，给人一种十分谦和的感觉，同上次所遇到的那个祝融的招蜂引蝶大不相同。
  郑平渊轻轻拉过身后的陆丝清，朝那个人笑着说：“晏舒，这就是我上次提到的陆丝清姑娘。”
  陆丝清含笑道了个万福：“见过白大人。”
  陆丝清在路上已经听郑平渊说过，这个人名叫白晏舒，是本地的通判，又是通判之中相当年轻的官员。如今观其相貌，也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由此她心中不觉对此人暗暗敬服。
  白晏舒打量着陆丝清，赞赏地说：“上次我和拙荆听郑官人说起过陆姑娘的事，这才知道侠女并非只出现在故事里。实在佩服得很。”
  陆丝清不好意思地说：“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想是郑公子夸奖了。”
  陆丝清、白晏舒说话的时候，郑平渊随意翻了翻石桌上堆着的公文，抬头对白晏舒说：“你也算辛苦的了，今日好容易休旬假，正该好好歇上一歇，还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白晏舒一面整理桌上的凌乱，一面笑了笑说：“这是新递上来的两个诉讼案件。我这会儿有空，就先理一理。”
  郑平渊拿起那两个案件看了片刻。其中的一个案子，被告是一位新寡的女子陈氏。陈氏在丈夫死后，返回娘家居住，同时带走了之前作为陪嫁的二百亩奁田，留下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其夫家的人便上诉，想要将奁田要回。
  郑平渊看完后，抬头问白晏舒：“这案子你打算怎么断呢？”
  白晏舒思考着说：“女子陪嫁的东西，若是衣物首饰，自是归其人所有；但田产毕竟同陪嫁的其他物品不同，她毕竟有子女在，奁田便不能如此任由她随意处置了。”
  郑平渊摇头微笑着叹说：“真正麻烦事。”他放下案卷，又问：“嫂夫人此刻不在吗？”
  白晏舒笑着说：“想是正在里面料理食物呢。知道你们要来，她今儿一大早便亲自去市集上买了新鲜的菜蔬回来。”
  此时，屋子里的人自然也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正是“说曹操曹操到”，竹帘响处，却见屋子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美貌的女子。走在前面的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她正是白晏舒刚刚成婚一年的妻子潘尔雅，她且走且笑着说：“郑大官人，你们来了！”
  陆丝清回身望去，只见这女子相貌端庄宁静，明媚淡雅之中又透着一股亲切。
  郑平渊对陆丝清说：“这正是潘夫人。”陆丝清含笑见礼。
  潘尔雅迎上前笑着说：“远客来访，准备得仓促。简慢了尊客，不要见怪才是。”
  陆丝清头一次遇到像她这样的自里而外知书达理之人，一时间自觉相形见绌，含笑说：“夫人客气得很。”
  潘尔雅携着陆丝清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含笑点头说：“果然精神爽利，难怪能入郑官人法眼。”她又指着身后的红衣女子，向陆丝清说：“这位是我的表妹慕青。今儿可真是凑巧了。偏巧近几日慕青同叔父从苏州回乡省亲，今儿特意来瞧我。我正嫌没个人替我解闷，可巧你们就都来了。”
  陆丝清只觉潘尔雅说话时格外亲切自然，笑容亦是由内而外，因此心里先便愿意亲近。再看向潘尔雅旁边的那位女子潘慕青时，她年纪比自己略小，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金边对襟牡丹纹古香缎上衣，下面是一条月华裙。于艳丽之中，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这又同潘尔雅的温婉大为不同。
  这个潘慕青，周身缭绕的贵气姑且不说，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聪慧，唇边像是常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倒给她美丽玲珑之外增加了一分高深莫测。
  互相见礼后，陆丝清含笑对潘慕青说：“常听闻苏州风景天下尤绝，又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姑娘自苏州而来，实在令人羡慕得很。”
  潘慕青启齿轻轻一笑：“其实也不过比别处多几处园林，多几汪绿水罢了，我已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住得久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这个女子一开口，陆丝清只觉她说话珠润玉滑，声音格外动听。
  这时，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走出来问潘尔雅：“小姐，那几只鹌鹑是炸是炖呢？”
  潘尔雅想了想说：“炸了吧。”她又吩咐说，“流碧，客人已经到了，你先去煮茶吧。”那丫鬟答应着回身去了。
  潘尔雅这才回头对潘慕青笑着说：“什么‘久而不闻其香’，分明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又向陆丝清说，“说起‘苏杭’，陆姑娘所在的兰溪县当与杭州相去不远，可曾去一览风光？”
  陆丝清轻笑着摇摇头：“我哪有这样的福气？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之前我连兰溪都没有迈出过一步呢，更别说什么杭州。这次来金陵算是头一次出远门了。”
  潘尔雅笑着说：“这倒也是。寻常姑娘家，跑那么些地方做什么！”她又看了一眼潘慕青，“哪里都像她似的！”潘尔雅又接着对陆丝清说：“我这个妹妹，陆姑娘可别小瞧了她！她虽然年纪不大，同着叔父去过的地方可多呢！叔父只有她一个女儿，凡去哪里常常喜欢带她在身边。她见过的人、听过的新奇事也多。只要有她在旁边，我就没个烦闷的。”潘尔雅又携着陆丝清的手说，“你们赶了这么远的路过来，可是累了？何不请屋里说话，这么半天了，别只顾站在院子里。”
  陆丝清回头看向郑平渊，却见他此时正同白晏舒坐在石桌边谈论着什么。
  潘尔雅拉着陆丝清的手笑着说：“别理他们！”
  这时郑平渊也望了过来，温和地对陆丝清说：“你且跟潘夫人去吧。”陆丝清点了点头。
  三个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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