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白嬷嬷家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任谁也想不到她是十多年前孝纯太后身边最风光的嬷嬷。
  卫晋站在乌黑的门前，妥妥地吃了闭门羹，白嬷嬷也是为数不多可以如此对待卫晋的人——她是卫晋的乳母，自小照顾卫晋，比对自家女人都用心，最后还因为为卫晋试菜“而死”。
  流鱼站在卫晋一步之后，他们仔仔细细把临安城翻了个遍，还拜托了主子的关系，才找到了这一处，没想到主子在这儿站了大半天人家却闭门不见。
  这时候，木门涩耳的吱哑一声，开了一个小缝，一个男人探出头来，他脸上无比谄媚，但是因为自家媳妇的交代，只能疏离地说道：“王爷，你回吧，我娘子说了，这没有什么白嬷嬷，只有民妇白氏。”
  卫晋知道他，是唤作张三的，他是白嬷嬷进宫前就定下的丈夫，后来受了母后恩赐到宫里谋了个差事，白嬷嬷“死”后，他“扶灵回乡”，说是路遇了土匪劫道，自此消失。
  卫晋突然想，白嬷嬷身上可能藏着他难以想象的秘密 ，活人假死，隐姓埋名，他的母后即便是死，也不甘泯灭于世。
  “无论是谁。”卫晋淡淡地说道，“多年未见，我只想看看嬷嬷，还有些疑问请嬷嬷解答。”
  张三搓着手：“王爷我家里人犟的很您还是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卫晋突然挑眉笑了：“张侍卫，我也有问题想要你解答。”
  张三受宠若惊：“您说，您说。”
  “我想知道，你对白采薇说的‘跟你走，以后咱们富贵着呢，说不定比这王府还强’是什么意思？”
  这话还是王伯在白采薇嘴里套出来的，他很难想象，白嬷嬷到底是藏了什么秘密，会让张三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张三干笑着，暗骂了声白采薇怎么什么都说，才对卫晋说道：“王爷，那是小人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是吗？”卫晋心不在焉地威胁，一门之隔，还有这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我很好奇你如何来的底气如此说，也很好奇昭狱之下，你能不能好好给我解释一番。”
  张三抖了抖，干笑都要维持不住了，他身后藏着的白嬷嬷终于一把推开门，站了出来，她先骂了声张三：“瞧你的怂样。”
  张三十分自然地躲在白嬷嬷的身后。
  白嬷嬷冷着脸：“贵人何必踏足这脏污之地？前尘旧事不若放下罢了。”
  如今的白嬷嬷比十多年前更老了些，也跟严肃了些，以往她对卫晋都是笑眯眯的，如今冷起了脸，倒是少了让卫晋记忆中的依赖。
  卫晋不置可否，他俯身大拜：“本王还未谢过嬷嬷当年救命之恩。年少危局 多谢有嬷嬷庇护。”
  白嬷嬷却丝毫没有感动，依旧冷着脸：“不必，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小人不过是听从娘娘的吩咐。若是贵人前来道谢，谢过了，便走吧。”
  暮色晚风，即便是站了进一天的卫晋依旧亭亭直立，身姿挺拔。
  他说：“谢是谢过了，可旧事还不能翻过去。嬷嬷，当年你从宫中带走了什么？”
  白嬷嬷眸色一厉 ，她身后张三是明显的惊愕。
  卫晋垂眸，他知道他猜对了。
  白嬷嬷一直为母后信赖，隐姓埋名数十载，定是与母后有关，而当年，若只是言语间的秘密，到无须如此大张旗鼓地“死遁”。
  白嬷嬷不耐地推着张三回了院子：“你若想站就在这儿站着吧，小人一介白身，也没有什么畏惧的。”
  说着，她摔上了门。
  流鱼皱眉，他从未见过如此无礼对待卫晋的人，忿忿地说：“主子，这人太猖狂了吧？无需大张旗鼓我们也可把她带走，去咱们府狱一番，她什么都会说了。”
  卫晋转身回走：“这可是不一定，白嬷嬷忠心的很，若秘密真的是有关母后的，她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走吧，我们明日再来。”
  流鱼担忧地看着他：“主子，你这些天……面色是在不好看，若是这般让王伯看到了，定是要扒了我的皮 。你是不是为这事忧心？这事定会解决的……”
  卫晋却摇头他确实是狼狈，即便是他收拾的光彩亮丽，可是依旧遮掩不住他眼下的乌黑，眼中的血丝，和疲乏的灵魂。
  他想着让他难以逃脱的噩梦，冲着夕阳苦笑：“与此事无关……我不过是想云景了……”
  可却是不能见她，他突然觉着之前他理直气壮地上辈子欠了她，这辈子对她好来还只是对自己狭隘自私的安慰。
  若是连爱都不清澈，什么能呢？
  若是那年盛京大雪，他回头了该多好。
  晚上，流鱼辗转反侧，他想起主子午后喃喃自语的思念，他从未见过主子如此模样。觉着自家主子真是可怜，喜欢一个人也太卑微了，就算是小宋掌柜没有答应主子 ，可是她连见主子一面都不愿意了吗？
  真是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流鱼愤愤掀了被子，准备□□去隔壁找宋云景算账。
  隔壁正和江鱼说话的宋云景打了个喷嚏。
  江鱼的伤正在好好的养着，她见状问：“是不是着凉了？”
  宋云景摸着鼻子摇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天也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就回去了。”
  她告了辞，一出门就看见大鹏展翅跳下来的流鱼。
  宋云景惊讶地走了过去。
  只见流鱼气冲冲地大步过来，迎面边说：“渣女!”
  宋云景：“……？”
  流鱼看着宋云景迷茫装无辜的样子简直要气死：“小宋掌柜，不是我说你，我家主子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睡不好觉就想着见你一面，每天偷偷地隔着墙偷听你说话，晚上睡不着就在屋顶上看你熄了灯的屋子……”
  他说着就哽咽起来：“我从未见过主子如此模样，你还生他的气，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不就是见了白采薇一面吗？那也是白采薇有重大机密要告诉主子……你连解释都不听……渣女……”
  “等等。”无辜被控诉的宋云景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你说卫晋也来临安了？”
  “你还不知道!”流鱼更生气了，“我们主子那么关心你，你竟然……”
  “停!”宋云景呵住了流鱼，拽着他进了厢房，她可不想把她这事被流鱼满院子宣扬谁知道屋里人是不是都支着耳朵停八卦呢。
  宋云景关上门，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冷静了下来：“你给我好好说。”
  看着流鱼愤愤不平泫然欲泣的模样，宋云景说道：“我先声明，第一，我对白采薇的没有生气。”当然，第一时间看到的时候她确实有点生气，但是后来她便冷静下俩，这几天她处理了江鱼的事情，要不是还要开分店，早就回去了。
  当然，归心似箭为某人的话宋云景是不会说的，她继续说着：“第二，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们来江南了，没有人告诉我，我如何知道？第三，你说卫晋睡不着觉是真是假？”
  大部分月俸都献给书肆里缠绵狗血爱情画本的流鱼因为卫晋的事情，早就脑补了卫晋和宋云景你误会我我不解释，我误会你我不解释的剧情，没想到一时误会 ，早就下了几分气，这才好声好气地说道：“今天我和主子去办事，主子说他想你了。”
  宋云景老脸一红，低下头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流鱼发现了她的异样，心里一想有戏，便把八分说成了十分：“小宋掌柜，你是没见我主子的模样，满眼的红血丝，问他就说是没睡好，明明夜里早就熄了灯，怎么会睡不好？连带着，胃口也小了，江南的厨子不顶事，主子不爱吃，整个人瘦了一圈。”
  流鱼恳求说道：“小宋掌柜，算是我求求你了，你就去看看我们主子吧。我流鱼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过。”他叹气，“谁能想到，无情的秦王爷，动了心竟是这般模样。”
  宋云景心颤了颤，密密麻麻的疼痛，酸意，和莫名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她问了问心神，说：“你带我去看看他。”
  “现在？”流鱼惊讶，这么晚了，不……也太好了吧，“走走走，小宋掌柜，就在隔壁，你看了主子一眼，说不定主子就能睡好了。”
  于是，宋云景被流鱼提溜着翻了墙，悄无声息地进了卫晋的房间。
  若是往常，警觉的卫晋早就醒了，可是如今他还在睡着。
  因为睡不好，卫晋屋里的灯全都熄了，宋云景适应了黑暗，摸黑走到卫晋床前。
  卫晋却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皱，满头冷汗，像是陷入了泥沼，越挣扎，越深陷。
  “不要……不要……”
  宋云景没有听清，附身去听。
  “不要……不要死……”她终于听清了。
  而这时，卫晋猛地睁开眼，看见宋云景，他以为还是梦中，一把揽过宋云景，埋进她的肩窝。
  宋云景感觉到，他竟然在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卫晋喃喃自语，“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死。”
  她感觉到她肩窝处一丝温热。
  宋云景举起手 ，犹豫着，慢慢地回抱住了卫晋。
  她想，她放下过，却还遗憾着;她豁然着，还纠结着。她说对他无感，却还会有喜悦;她会嫉妒，会心疼 ，会忧心，会心动，会欢喜，会想念，会……
  喜欢。
  宋云景想，踏过三辈子短暂又漫长的时光洪流，一路跌跌撞撞，她还是栽了。
  或许，从第一世的东洛寺的夏日在蝉鸣声中，早就埋下了命运的伏笔。
  卫晋终于慢慢醒神，他狼狈地要推开宋云景，嘴里还说着：“对不起。”
  月光透过未关好门，张扬的拖曳着皎洁的舞步。
  宋云景捧起卫晋的脸，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卫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眼中盈满了月光。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我要你说，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