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秋日迟迟，草木依依。晴空浮云去，碧野流水回。江南风景好，游人笑忘归。
  宋云景披星戴月地奔波了九日，终于在第十日早晨入了临安城。
  小山子因为之前业务往来在临安租了住宅子，正好当做他们的落脚处。
  因着他们的脚程快的多，江鱼他们肯定在他们之后，于是宋云景也不算慌乱。
  她一脸菜色地睡了大半天，到了黄昏时才缓了过来。
  夕阳西下时，宋云景带着小山子和钱多多出门溜达。
  临安多流水，白墙青瓦，街上女郎俏。
  宋云景从未来过临安，这是她第一次踏上江南的土地。
  那年她被拐子婆骗着去临安，半道上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偷摸摸地要逃，虽然之后被抓回去好几次，挨了好几次打，但幸运的是她最后还是逃了出来。
  那时候连带着她对临安这座城十分痛恨，于是停了南下的脚步，硬生生地扛着北上。
  小山子来过临安好几次，就在这里的宅子里雇了当地的人做管家小厮，他们带了一个伶俐的小厮做向导，宋云景问他：“你知道附近的牙行在哪里吗？”
  牙行就是人贩子卖人的地方，卖奴贩婢都是在这里。
  小厮以为他们要买些丫鬟什么的，榆树殷勤地说道：“自然是知道，小姐跟我来。”
  贩人在本朝虽没有明确律令禁止，但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于是牙行多在黄昏时开放，一天只开两个时辰。
  他们几人到牙行的时候，路上的灯笼次序亮了，小厮是个有眼色的人，早就点了灯笼。
  牙行说是一个行，不过是用栅栏划出一片地方，谁若是开张，只需交几文钱的“占地费” 随便占个地方就可以叫卖。
  阴暗的天幕下，漆白的灯笼一盏盏亮了，有贩子开始喊着他那里有几个人要卖，年龄相貌力气等等如何。
  宋云景结果小厮的灯笼，一个个摊位看去。
  大楚光景好，说是国富兵强，人人富足，可是也挡不了上不了台面的阴私污秽。
  “贵人看一看我闺女吧，聪明伶俐又乖巧……”“哭什么哭，卖不出去你就在这儿饿死吧。”
  贩儿卖女虽少，但也不是没有，宋云景不稀奇地看着，心想但凡朝中人少些阿谀奉承投上所好少寻些厨子，把目光看相民间，百姓就能少些如此悲剧。
  这是这怎么是说说而已呢，宋云景想起前前世大楚的日薄西山人人自危，大厦将倾，从来不是一瞬的事。
  “真是稀奇，听过卖人的，没听过自己卖自己的。”有人经过宋云景旁边，惊奇地说。
  “真的吗？去瞧瞧!”“走，就在那边。”
  宋云景挑眉，身边的钱多多爱凑热闹：“师父，咱们也去瞧瞧吧。”
  于是他们跟着先前的几人往前走，走到一处摊位钱，摊位不大，一张破布铺在地上，布上跪了个单薄的女子，她低着头看不清模样，前面立了块板子，上面用炭笔写着“自我卖身，俸金随意，管吃住即可。”
  “自己买自己？姑娘，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低着头咱又看不清模样，莫不是长的太丑寻不得人家所以才自己卖｜身？”
  “所言极是，姑娘，你抬起头让爷们们悄悄，长的好说不定能做个上门小老婆。”
  女子肉眼可见抖了抖，宋云景不由得皱起了眉。
  突然的，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挤开人群，骂骂咧咧道：“赵梨花你不要脸，敢自己卖自己!你家里还有你爹给你定的亲，你说说，你说说，你可是丢了我们老赵家的脸!”
  赵梨花!宋云景眼眸睁大，立即看着众人围着的女子，竟然是赵梨花!
  “我不嫁!”赵梨花愤然抬头，即便是脸色苍白削瘦，也挡不了她的花容月色，“我死也不会嫁给那个老头!”
  宋云景眼前浮起那个笑容温婉的女子，与眼前这个满脸怒意的桀骜女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是在沧州遇到赵梨花的，那时候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吃饱饭了，她弄脏了脸，散了发簪，身上衣物也是破破烂烂，像是一个小乞儿，她一路走，遇到好心人就能讨些东西吃，一路跌跌撞撞，受尽苦楚，见遍悲欢，入了沧州，遇到了赵梨花。
  赵梨花给了她房子住，给了她饭吃，让她在家中做活计，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种棉花。
  “哎呦，你这白眼狼!”妇人哀嚎着拍着大腿，向着众人诉苦，“咱们家好吃好喝地养着你，我对自己的亲闺女都没有这么用心，你年岁到了，原先定亲的人命不好死了，你说说你克夫谁又会娶你？县里的老太爷财大气粗不嫌弃你，给你一个好归宿，你还不嫁!这可是你爹费心求来的姻缘，你还不嫁!”
  “克夫？邪乎啊，我还想着看着她脸不错买回去做小妾呢。”一个油乎乎男子说道。
  赵梨花横了他一眼，眼中尽是恨意，她对妇人说：“要嫁你嫁。”说着她跪走向木板前，拿着旁边的炭笔，写了几个大字：
  “宁死不为妻妾。”
  她仰着头，看着漆黑的天幕，如同她的人生黯然无光，她恨道：“苍天无眼，没我阿郎，我自当为他守寡，我在赵家尽心尽力伺候你们十多年，没吃过一顿饱饭，就算是还了赵家的生恩，我之前已经和你们说清楚了，我自不是赵家人。”
  妇人咬牙切齿就要撕扯地拉赵梨花，她力气大，把赵梨花拉的一个踉跄。
  宋云景皱眉，制止了她：“住手。”
  但是周围人多，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人声中，宋云景看着妇人力气实在大，一把挤开身前的人要去拉妇人，可那妇人见状心急猛地把赵梨花一推，眼见赵梨花就要栽在身后尖锐的大石头上，宋云景心一惊，用力拉住赵梨花，重心一个不稳，两人摔倒在地，绊倒了旁边的木板，砸到了宋云景头上。
  宋云景受疼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然而嘴上却笑了。
  那年在敌军劫道上，赵梨花就是如此拉住了她，挡住了她身前的刀，先她一步走了。
  这辈子 ，再也不会入此了。
  “哎呦，我的师父啊。”“姐!”钱多多，小山子慌忙来扶她，宋云景却推过去脸上的木板，扶着赵梨花站了起来。
  赵梨花惶恐地看她：“贵人……多谢贵人。”说着，她就要往下跪。
  宋云景连忙拉住了她。
  一旁的妇人斜着眼打量宋云景，见宋云景衣着也不是穿金戴银，心下有了轻视斜着眼问：“你是何人？为何掺和我们的家务事？”
  宋云景懒得理她 ，对赵梨花说：“赵姐姐，你这板上所言可真？”
  赵梨花惶恐极了：“当不得贵人一声姐姐，我确实是自卖为奴婢的，不过我……想卖的不是死契……”
  死契，就是把整个人卖给主家，入奴籍，生死不论。一般人大多是卖这样的奴婢的，虽然给的银钱多些，但是省事。
  宋云景笑：“我知道了，那姐姐你就跟我走吧。”
  “哎!走什么走，你什么人呐……”那妇人要拦她们，宋云景懒得理她，钱多多不耐，给那会些功夫的小厮使了眼色。
  小厮上前一把拦住妇人，妇人要推他，反而被推的摔了个屁股墩。
  周围看热闹的人虽是指指点点，但也都是不关己的高高挂起。
  宋云景带着赵梨花回了宅子，赵梨花千恩万谢地对宋云景道谢，宋云景却不能说出这是报恩，只好好好安置了赵梨花，暂且不提。
  接下来的好几天，宋云景每日都去牙行看拐子婆有没有来，可是一无所获。
  宋云景每天都愁眉苦脸，生怕江鱼出什么意外。
  这一天，宋云景又去了牙行，路上，已经知晓始末的小山子突然说道：“姐，会不会那些拐子并不来牙行卖人？”
  宋云景皱眉：“难道他们还有其他渠道？”说罢，她便想到了什么。
  小山子也说道：“有一处地方也有可能——”
  “青楼。”
  ——
  而卫晋一行同样到了临安，跟在宋云景身边的暗卫传来位置消息，他们就近在宋云景宅子邻居高价买了处宅子。
  这几天宋云景早出晚归，他们也没碰到面。
  卫晋一直没有睡好觉，他一睡觉就做那血淋淋的梦，越发失眠。
  他知晓宋云景在救人，也让人在路上留心江鱼一行的痕迹。
  他带着白采薇，因为之前的事，白采薇一直僵着，不告诉他们白嬷嬷的住处，她提了条件，说是要纳她进了王府，她才肯说。
  卫晋没有说话，王伯就青了脸，带着这不长脑子的丫头就出去了。他们只好没有头绪的在临安城里一寸寸地找人。
  这不是最麻烦的事情，他怕的是找到了白嬷嬷，可白嬷嬷就是不说真相。
  白嬷嬷是母后的贴身侍女，母后对她一家子有救命之恩，要是母后让白嬷嬷保守什么秘密，恐怕白嬷嬷是不会不说。
  隔壁又传来说话的声音，宋云景再次一无所获地回来了。
  卫晋站在窗前看着一墙之隔的对院，想起他的梦境，无比的恐慌。
  他害怕，他害怕他永远过不了这一关，即使是宋云景或许以会原谅他。
  他想，如果给他重来的机会，他一定用尽毕生，只求换前世宋云景一世平安。
  他不过是想爱的坦坦荡荡。
  突然，流鱼进了门，他拱手，声音带着喜悦：“王爷，白嬷嬷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