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璃这孩子，挂彩时怂的一批，疼劲儿过去又是一条好汉。
  万俟柯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样子，如是想。
  “对不起。”
  摩挲着折扇柄，万俟成先打破沉默。
  只可惜他这声像蚊子似的，万俟柯花了四秒才思考出这话是啥，扬眉刚要损他两句，又觉得得先让夏璃说话，一扭头，当事人顿沙发角儿跟小崽子玩呢。
  “啥事？”她察觉二人的目光，转头问。
  万俟柯扶额，“你，就你，给我坐回来。”
  夏璃乖巧挪到他身边。
  万俟成顿了一会儿，犹豫着问，“雯雪君……你没事吧？”
  “没事。”
  对于他认出了自己，夏璃并没有惊讶。化妆还只是伪装而已，昨晚他弄干净了她那一脸妆粉，便识得这脸与夏家夏泽重合了些。
  又加上方才万俟柯见了她高呼的一声“小璃”，实在不难猜。
  “没事才怪。”万俟柯气哼哼地反驳，“你伤好啦？就敢下地。而且你怎么来的？没人认出来？脸好了？”
  “口罩啦。”
  夏璃把口罩掏出来给他看。
  “你命大。”万俟柯低声说一句，偏转过头不去理她。
  夏璃笑，与万俟成道，“您放心，我不在意。”
  装生气的万俟柯听这话又忍不住了，把头又转过来，刚要说话，就被夏璃堵了回去。
  夏璃把万俟成的丫头抱到腿上，握着她娇小的爪子对他张牙舞爪，“你闭嘴！！话说你都多大了？摸过女孩子的手吗？你看看人家！”
  “等我二十五的时候肯定也让你抱个大胖弟弟。”
  万俟柯超级不高兴地立刻回答。
  我想，他一定是就后悔死当年会说出这句话了。
  “啧啧。”夏璃用并不相信他的语气啧着嘴。
  万俟成咳一声。
  “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
  夏璃立刻转头看他，言之恳切而认真。就好像刚才那个还嬉笑着的实在不是她，变脸之快令人惊讶。
  万俟成笑。
  不在意？不在意你提它干什么？还提了两次。分明是无法不在意的“在意”程度。杀他的原因用手指头想都能想得到，万俟柯藏了这么久，终于肯把自己这叛乱之意显露出来了。而这女孩？是夏泽那金贵的女儿，就是代表了夏家的立场。虽然她刚十二岁不能起什么作用，但这身份在谈判中就能给对方太多压力了。万俟柯也是知道这一点，现在做出依顺那夏璃之态。
  毫无疑问，这办法就算被轻易看穿了，也依然有很大用途。夏家支持着万俟柯在万俟的举动，使得万俟成在面对着他们时也不得不加一份考量。或许正是因为夏家的支持，万俟柯才能这样胆大妄为。万俟清潭的死与他们是脱不得干系了。
  万俟清潭……那是万俟柯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为了目的连同一阵营的朋友都能忍心杀掉，区区一个得罪过他的万俟成，又算得上什么呢？
  “我知道您不会在意。”
  万俟成再轻笑一声，平静地道。
  “那真是太好了。”夏璃把孩子往上抱了抱，这一试探间便开始了言语的交锋，“既然我们都不在意，便把之前那些无聊的事放下，来好好谈一谈，如何？”
  万俟柯垂了眸子，静静地看着夏璃。她是温软谦和的人，平日也是，讨论的时候也是。只是在二人有了分歧，她拍拍桌子令他坐于对面“谈一谈”时，会强硬些...但有时还会带着点可爱的小脾气。万俟柯为她这性格担心了许久，是怕她在这上面吃亏。现在呢，她对面是“敌人”，而她试图笼络他。这样的她把温和与柔软的全部敛了，展现出的是强硬和威严。不容你说出第二个答案。步步紧逼，主动地掌握谈话的先机，把控所有。并非是为了协商、讨论出一个双方都赞同的结果，而是令对方同意自己所说所做，不容置疑地决定一切命你遵从为目的的交谈。这是对外的“谈一谈”。
  这或许也是一种天赋。
  “好啊……谈。”
  万俟成承认他好像有点看走眼了，这女孩不是没有太多用途的。万俟柯持旁观态度看着，早就看到了结局一般。
  是啊……这样。如果是这女孩与他谈话，那么方才的孩童般嬉笑，又是何种态度呢？
  真是连一点必要的谨慎都没有。她对于将他从皇室手中夺下放入自己的棋子中，势在必得。
  不甘心。
  “我效忠于皇室。”
  尽管夏璃先发制人将气势夺了去，令万俟成落入被人掌控的感觉中失去了先机。但他还是在夏璃的平静眼眸注视下开了口，说出最为绝对的话来。
  ——并没有意义的。
  “那我们不同。我效忠于我自己。”
  夏璃接着他这话就说，是真真切切立刻蹦出的。
  “我非常羡慕你。能够这么轻易地说出，决定效忠于谁的人。”万俟成平静地道。
  “是啊，祝您下辈子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夏璃言之平淡，听起来显得讥讽。
  “承你吉言。”
  万俟成毫无羞恼之意。
  “那要不要决定一下当谁的狗？您知道，我只希望得到我想要的答复。”夏璃轻声道，好像是给予万俟成一个重新选择的权利，“您知道得太多了，各种意义上的。麻烦朝我摇下尾巴，别令我怀疑您究竟是狼是狗。”
  “会说话就多说点。”
  万俟成呵呵笑着。
  “您太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了，只有唯一的选择呢。如果是废棋，就别试图夺回重视了。”
  于是夏璃把最后的余地也不留了，极强硬、极无情地揭穿他。
  他是废棋。
  万俟成当然知道自己是废棋。在这几年玄皇室不如曾经对他那样重视了，与其他万俟家中皇室的拥护者们更加密切，在他问后以他已有了孩子为借口，事实上开始将提供的资源从他身上一点点减少。甚至那关系良好的玄鹏，在猎兽时也不再亲近他，而是凑到陆临东和那占卜师之间去聊天。
  就算是他“死了”，也没有人来打探情报……或许还在因此而暗喜。
  他假死这事已经戳破了这张窟窿纸。的确是已经无法待下去了。
  况且他也并不是相当爱“国”之人。到了二十五岁了，并且六七年都是被当做帝国的棋子操纵着、毫无选择地生活着，是很难再对这国家还有着真挚的热爱了。
  “负罪感？”
  夏璃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笑了声问道。
  “...是不甘。”万俟成摇头，如实道。
  夏璃好笑，“那我还高估你了。”
  二十五的人了，还有想要改变既定事实的意图吗？
  “其实二十五岁不是太老的年龄，我觉得还有余地……”万俟成低头，声音有点心虚的含糊不清，“我还是想抗争一下试试的。”
  “你女儿真可爱。”
  这时候万俟柯正玩着夏璃的衣角，靠在她肩膀漫不经心地哄着孩子，冷不丁开口。
  万俟成猛地抬头。
  夏璃拧了拧身子，不大乐意地叫万俟柯下去，在后者的抗议声中扭头不理会，仍抱着那女孩，期待地看万俟成，等他的反应
  这二人是这样的心领神会....对于这种卑劣的以孩子为要挟的行为是这样的平静自然。
  “好。”可是万俟成还是没有任何愤慨之意，“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除掉我？”
  “利用价值耗尽为止？”打开天窗说亮话。夏璃耸肩如实告诉他，但结尾处却拖了微妙的长音。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万俟成把名片递过去，“约个时间吧，我把已知的皇室的事情都告诉你们。”
  “嗯……”夏璃起身双手接了名片，研究了一会儿上面的字。
  “怎么了？”万俟柯把孩子抱到自己怀里，转头问她。
  “喏，好像挺可用的。”夏璃把名片给他看，塞入他口袋中，“办一张不？”
  “咳。”
  万俟成重重咳嗽，“雯雪君...没什么要说的吗？”
  好歹嘱咐点事吧，为什么立刻回到那种形态了？？
  “嗯？”夏璃把头转过来看他片刻，漾开了柔软温和的笑，“你真的会摇尾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