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一种活法可能会养成一系列的习惯。
  戚大这些年生活非常规律，只用刻板和平凡就可以概括他这十几年所有的经历。
  这也养成了他一个习惯，或者说是执念：每天必须要把属于戚祯的住处居所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无论是院子还是屋子。
  这个习惯跟了他十几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今天同样如此。
  戚大又让一个想知道十几年前的往事的小家伙等了他差不多一个时辰。这些往事，他本想带进棺材里，谁知造化弄人，竟然让这个执拗的小家伙找到了那个兽首，这下不开口都不行了……
  戚大在戚祯看不见的角落里摇头，感叹着世事无常。
  而“小家伙”戚祯只能乖乖等着，这让他十几年的等待又多了一个时辰。
  在戚祯不愿意回来的原因中，有一个最主要的大概是这样的：这里有太多戚祯不能放下的东西，让他不能放开手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戚祯已经是一个野惯了的飞鸟，不愿再回到一个温暖却限制着他的笼子里做金丝雀。
  但他现在却不得不回来，去向一位可敬的长辈要一个答案，无论是这背后有什么，戚祯现在都不会后退，他一定要知道一切。而这后面的事如果真如戚祯心里想的那样，那他就要闹个天翻地覆。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想得美了，他念着某个造反头子的诗，一下一下地叩着膝盖。
  戚大这时已经收拾完了院子，走进来准备收拾屋子里面，他正好听到戚祯在念诗，便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边去找工具边开口说道：“这个时节，可凑不够诗中的景色，你这个时候念这句话，几步和时节，也不应景。”
  戚祯果断闭嘴，正在打扫屋子的戚大是他惹不起，也不想惹的存在。
  戚祯只能隐蔽地撇嘴，在心里更改了对这位长辈的评价：可敬是有一点的，但更多的应该是固执加最臭。
  嗯……
  算了，戚祯决定忍下这口气，不跟一个老头计较。
  无论在任何时候，如果不能动手，那么就可以选择骗一下自己，这样不能改变事情的结果，但可以让自己好受。
  在这种自欺欺人的心情中，戚祯总算是熬过了这段时间，等到了戚大把整个屋子都收拾完。
  再一次打扫完整个屋子的戚大像往常一样满足地呼气，这一次虽然比往常还要乱，可他还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了所有工作，而且今天不用急着回去，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这位心满意足的老先生坐在了戚祯的对面，开口说出的话可不怎么好听。
  “你小子刚才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戚祯笑嘻嘻地否认道：“没有，我哪敢？”
  戚大却并不相信，他对戚祯的性格很了解，也听说过他在外面干的事，所以就笑着说道：“不敢吗？这可不像你，我怎么听别人说，你这小子喜怒无常，我行我素。只要是你想，没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哪怕是有一天把天捅出个窟窿也不稀奇。”
  戚祯笑了，他并不觉得这些话难听，反而有些得意，所以“谦虚”的话中都带着一股欢喜的劲头。
  “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通道们给面子，我还小，实在是当不起……”
  戚大的脸色多少有些古怪，他看着突然变得活泼的戚祯，问道：“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是什么好话吗？”
  戚祯很肯定地答道：“不觉得。”
  “哦，不觉得。”戚大面色平缓地点头，然后声音突然变大。“不觉得是好话你你那么得意！”
  戚祯的笑容不变，开始诉说起自己的理由。
  “一般而言，只有那些跟我有仇的人，才会在被后说我坏话，即便不是，也是看不惯我的。像这种人，不敢找上门来，只能在背后嚼舌根，就说明他们其实奈何不了我，而我最喜欢的就是别人明明很讨厌我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
  戚大无言以对，一个自困十几年，如复一日过着同样的日子，本质上就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虽然最臭，可不代表会是话唠。
  说不出什么的长辈只能叹气，感慨道：“你和你父亲真像。”
  这个话题就是戚祯很感兴趣的了，他急忙问道：“哪一点比较像？”
  戚大觉得自己作为长辈，还是要给晚辈留一点面子的，可看到戚祯这副惫懒的样子，就联想到他那走了很久的父亲，于是嘴就忍不住变臭。
  “不是某一点像，而是许多地方都像，多得我数不过来。比如说自恋，我行我素，无法无天，臭不要脸……”
  说到这里，戚大突然停下了。眼里闪过追忆的神色。戚祯不知道他具体是想到了什么，可那一定是戚大极为珍视，也一定是美好的回忆。
  这一点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因为戚大脸上此时的表情，并不像平时一样呆板，平静，一张原本方正而沧桑的脸绽此时却放出笑容，连线条也变得柔和，这是戚祯很少能看到的样子。
  但这美好的追忆时间很短，戚大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虽然眼角还留有一丝与往常不一样的柔和，可万千感慨却只化成了对眼前这个晚辈嫌弃的评价。
  “最重要的是一样的执拗。”
  戚祯不同意这种说法，可能今天是一个适合怀旧的日子，所以连他的语气中都带着几分感慨。
  “或许我还真算不上执拗，只是造化弄人，曾经有人在背后撵着，自然就只能拼命向前，如果停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那些被人追着时留下的恐惧，到现在都化成了执念，也没什么稀奇。”
  这话让两个人的脸色都变的不是太好，气氛有些僵硬，两个人沉默了良久，戚大才涩声道：“对不起……”
  戚祯却这接打断了戚大的抱歉：“这与您无关，不必把这种事往自己身上揽。”显然这不是一个好话题，戚祯不想接着谈这个，于是就直接转移了话题。：“好了，咱们爷俩就别说这种扫兴的话了，您可是答应了，今天要跟我说些一直瞒着我的事。”
  戚大看着突然变得淡漠的戚祯，似乎能闻到他轻描淡写背后的血腥味。但戚大的这个发现，除了让他今天多叹一次气，其实也没什么别的用。就像十几年前，他对许多事无能为力一样，今天，面对这个模样的戚祯，他也一样无能为力。
  既然已经无能为力，那就不要去想，戚大已经老了，不想再折腾了。
  想通了的戚大把这一切抛在脑后，开始讲起十几年前的旧事。
  “既然你把这个兽首放在我面前，想必是已经知道了，这兽首完整时是一件宝物，有两个被人熟知的特性：增寿和强运。不过你一定不知道那宝物的另一个珍贵的特性：增加人的资质和根骨。”
  “这……”戚祯瞪圆了眼睛，突然联想到了什么。“您是说……”
  戚大没有回答戚祯的话，而是接着往下讲。
  “我们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件宝物从一个隐秘所在拿回来，但最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我们刚回来，就有人赶来，开口想强要那件宝物，并连宝物的特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说着话，戚大的脸色变得很愤怒，还带着对出卖他们的叛徒的不解与憎恨。
  “你父亲自然不可能因为别人一张嘴就乖乖认输，他领着我们一帮兄弟，凭着一口气，终于是把这群叫嚣的家伙全部冲垮。而那群孬种一看不能成事，终于是慌忙逃窜而去。”
  “也就是说，”戚祯突然跳出来总结。“你们当年回来后，行踪泄露，被人找上，我父亲率众跟敌人去拼，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戚家人出现过。”
  “嘿嘿……”戚祯发出难听的笑声，像一只停在枯树上的乌鸦，或许正在预告着死亡。
  笑够了，戚祯又评价道：“戚家的这群人一定值瞎了，聋了，瘸了，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动静，这老家伙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戚大停止了讲述，脸色变得难看，但却一直没有打断戚祯。
  等戚祯停下，戚大才开始接着往下讲。
  “在那之后，我们都筋疲力尽，刚想喘口气，戚家的那些族老带着人就找上门。这些人嘴里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无非是为了让你父亲交出宝物。”
  戚祯这时已经不再想说什么，只是“哈”了一声，他似乎已经猜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并没有打断戚大的话。
  现在只有坐在戚祯对面的戚大才知道，戚祯到底是有多愤怒。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声“哈”，却让戚大感到一阵好像有一阵冷风吹过，把他所有的汗毛都刺激得立了起来。
  现在多得戚祯很危险，这是戚大唯一的感觉。这种触感是他在过去的战斗中养成，曾经救过他很多次命，不会出错。
  但这种感觉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下一刻就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是他的错误。
  既然一切有恢复正常，戚大就开始讲起来他所想出的结尾。
  “你父亲根本就不想答应着种无耻的要求，但我们一帮人此时已经是真的没有精力再拼一回，最后是你母亲站出来，拦下你父亲，把那件惹祸的宝物交了出去。”
  这个结尾有点长，让一直不是很能说话的戚大忍不住停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
  “可你父亲是个不肯吃亏的人，这些老家伙渔翁得利，他如何能甘心？所以他就在那个宝物做了手脚。那些族老刚刚拿回去的，其实就已经是个一用就会坏的废物了。那群老家伙最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其实什么都没有捞到。那个碎成了几节的宝物被不同的人买走，最终流落江湖之中。”
  戚大说完这个结局，脸上露出了的得意的神情，这虽然不是他做的，可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痛快，而在戚祯的面前，他也不想掩饰什么。
  可这是戚大想说的结局，却不是戚祯想要的结局。
  “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戚大于是又多一次叹气，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他还是不想把话说尽，又做了一次挣扎。
  “有些事，糊涂一点不更好，为什么还要再往下问。”
  戚祯也跟着叹气，也有些无奈地说道：“其实您清楚，我是绝对不会任自己糊涂下去的。”
  戚大很头疼，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道：“剩下的部分我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听别人说的，也不一定是真正的事实。”
  戚祯却还是坚持，他现在可不管戚大的头疼不疼。
  “您说的总比其他的人可信一些，而当事人，恐怕压根就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戚大最终还是答应了，开始讲起一些他听来的事。“那些人被你父亲耍了一把自然是很不甘心，就决议动用一次戚家的铁令，让你父母再去那个神秘所在，想要在找回一件宝贝来。而那些族老的人和你父母这一去就没回来，连一个消息都没有。这一次这些老家伙也是损失惨重，事情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戚祯对戚大这有所保留的话还是不怎么满意，可这位长辈毕竟是在父母故去后能够挺身而出，护得自己能在这小院中长大的人。戚祯不愿意，也不能在追问下去，更何况他其实已经有些猜测，今天只是证实了某些猜测，也就不用再说什么了。
  戚大这时也猜出了戚祯的某些心思，他还是忍不住又劝了一句“当年参与到进来威逼你父亲的人，已经死的死，老的老，你没必要为了几个已经不中用的人在烦心，就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吧。”
  戚祯却不想这样，有些事不是不说就可以随便过去的，戚大的劝告反而起了反作用。
  “咱们就不要聊那些老家伙了，戚友，戚恭还有戚广他们以后自然有人收拾，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聊。”
  不等戚大再说什么，戚祯就从怀里费劲地掏出了几个油纸包和一壶酒。
  “行了行了，今天聊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接着烦心，咱爷俩喝酒吃卤味，也高兴高兴。”
  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这两位现在不管是什么想法，现在都暂时放下，只剩喝酒吃肉这一件事。
  除夕是越来越近了，就是不知是否所有人都能安心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