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至为陆清尘斟满杯中的茶水，嗫嚅着说道：“这件事追究到最后还是要怪我爹，当年他私自将你从大雷鸣寺中偷出送给了陆伯父一家，若不是他的过失，你的生活肯定比现在要宁静百倍，清尘哥，你能原谅我爹吗？他知道你才是胤宗主的弟弟后，也是痛不欲生，这三年来，每每做梦梦到陆伯母，都是在质问他，他也为此每日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所以时常派我去长青宗探望胤大哥，以宽慰他的愧疚之心，也要我顺便去给你上柱香……”
  陆清尘却不再伸手端桌上的茶水，而是在昏黄的烛火中看着小小的茶杯中那一汪淡黄色冰冷的茶水。水中倒映出他模糊的脸庞和清澈的眼神，那眼神中又一抹难以言表的疼痛。
  曲至见陆清尘不说话，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着他的一角衣袖扯了扯，神情哀伤得仿佛还是三年前那个任性倔强的孩子。他也只是轻轻地扯了一下便立即松开了手指，生怕引起陆清尘的不满。
  两个人之间，终究还是生分了。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出手救他罢。”
  陆清尘将茶水推到一边，淡淡说道。
  这只是个小小的动作，曲至的心却随着这个动作而瞬间沉了下去，他不自主地蜷缩手指紧紧攥住，紧盯着还在晃荡的茶水，眼神中不尽的哀伤蔓延。
  陆清尘站起身走到床边，看着胤千雪紧闭的双眼和唇边还残留的血渍，眼神中没有一丝感情，片刻，他俯身凑近说道：“胤千雪，我不杀你便已是救你，你若是对我还有一丝愧疚，就自己睁开眼吧！”
  他伸出手攥住胤千雪怀中的衣服，轻轻一拉，胤千雪仿佛有了感应一般，松开了手，任由他拿起那件母亲当年亲手缝制的长襦，转身出了房间。
  窗外圆月如镜，照不见这世间的哀伤。
  曲至颓然坐在桌子旁，看着没被喝掉的茶水，一语不发。
  ……
  天亮了，一夜未睡的人仍旧未睡，一夜昏迷的人仍旧未醒。
  笃笃笃。
  曲天和站在陆清尘门前轻声叩响了房门。
  没见里面有人应声，倒是阿悟从旁边房间中走了出来，揉着眼睛说道：“族长不在，你们要走随时请便！
  “清尘是我贤侄，老夫即便离开也定要同他当面道别，更何况，他本就是大周国人氏，也许会同我们一同回大周也说不定！”
  曲天和对阿悟说话的口气极其不满，当即反驳道。
  “族长离开时已经交代我们了，命我们兄弟护送你们一路去大周国，收拾好东西就上路吧！”
  阿彻走出来说道。
  “那清尘哥去哪里了，他就算不随我们回大周，至少也要当面同我们告别吧！”
  曲至也走出来说道。
  “族长还有很多事物要处理，已经先行离开了，他临行时吩咐我们兄弟二人带着你们从西面迂回出大巍，那里长年群山积雪，魏太尉定不会想到的，北面一路关卡重重，就凭你们几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活着离开的。”
  “可是胤大哥还未醒来，带着他去雪山那里，会不会太危险了？”
  曲至担心地问道。
  阿彻想了想道：“我们沿着山脚走，又不会上山，不会有那么危险，更何况我们认识一条安全的小路，保证能让你们顺利回去……”
  “跟他们说这么多做什么！”
  阿悟不耐烦地打断阿彻的话。
  这两兄弟虽然生的面貌一致，这脾气秉性真是相差万里，曲至撇撇嘴瞟了一眼阿悟心想到。
  “我不走，爹，你们带着胤大哥回去，我要留在这里跟着清尘哥！”
  曲至对父亲说道：“清尘哥在大周的时候我就是四处追着他，现在他没死，我还要跟在他身边，他去哪我去哪！”
  曲天和想了想，对阿彻拱手问道：“不知小兄弟能够告知清尘的去向，我这小儿同清尘一向情如兄弟，如今既然发现他没死，自然是还愿意跟在他身边。”
  两兄弟互相看了眼，阿悟嗤之以鼻，阿彻却无奈地说道：“不是我兄弟二人故意明知而不告，只是族长今日一早便进了山，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这小兄弟只怕更是找不到他！”
  阿彻随即看了眼身后的巍巍群山。
  “曲至……”
  “没事的，爹，我进山去找他，这么多年我自己东奔西跑的，入个山还不是什么难事，你们护送胤大哥先回去吧，等我找到了清尘哥，我会劝说他和我一同回大周的！”
  曲至笃定地说道。
  曲天和见儿子如此倔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任由他去了。
  马车上堆了两层被褥，众人将昏迷的胤千雪放在车上，琴无涯本来也想同曲至一起去寻找陆清尘，可是她看着始终昏迷的胤千雪还是忍住了这个想法，她是长青宗的人，第一要务自然是要护送宗主回去，那些刻骨的相思和难以抓住的爱情，就等着来日方长吧。
  众人来往着拿一些路上的必需品准备出发，阿彻趁机走到曲至身边，看着背靠的大山，轻声说道：沿着小径走，到半山腰附近找，有个被鸠麻藤遮掩的山洞！”
  曲至问他这样说，眼神瞬间一亮，对他拱了拱手拼命道谢。
  阿彻却笑了笑说道：“我不知别人如何，但是族长曾经一次醉酒呓语时喊过你的名字，我知道你是他的好兄弟，换做别人，我定是一句不会多说的！”
  曲至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吗？清尘哥喊过我的名字？”
  阿彻点点头，笑说道：“那还是他才坐上族长位子的时候，族中动荡不安人心涣散，他因为是外来的难以服众便借酒消愁，醉酒中喊着你在该多好，我和阿悟还猜你会不会是个姑娘家，如今看来，定是族长的好兄弟无疑了！”
  曲至的眼中充满了希冀，重重地点了个头道：“嗯，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我就知道，他的冷漠都是装出来的，他才不会疏远了我呢！”
  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笑。
  马车上的东西已经都放好了，众人也上了马，曲至站在农舍前同众人告别，曲天和犹不放心，好好地叮嘱了许久，这才上马离去。曲至拍拍衣服，眼神笃定地看着农舍后的青山，向着上山小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