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连朝(十二)
作者:
夙意SuE 更新:2021-03-27 02:28 字数:2240
“……你们,你们是要反?”
“先生此话还需慎重。”杨凝逸抚了折扇,一手悄然搭在莲斐肩头,终年含笑的眼睛也封了层三尺的冰。“阳祢城人妖混杂,在万事未俱备之前,我们可不能轻举妄动。”
“可你们已经有这个念头!”莲斐咬牙,双拳在袖里握得发白,自额角到颈间青筋暴起,预示着他即将到来的愤怒。“阳祢大观自建观以来,安分守己是我们烙印在骨子里的习惯,为什么各位一定在当下形势里想到造反!”
“莲先生,你先冷静……”吕承也加入了好生相劝的行列,与杨凝逸一左一右地扶着他的肩膀。“我们做出这样的决策,也是为自保,不是吗?”
“自保……呵呵,竖反旗能不能自保,莲某岂不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个?”
怒火燃尽后,从灰烬里丛生出无尽的悲伤,像是野草般覆盖了他的心底。莲斐抬眼,满眼都是染血的失望。“我可是启农大观……唯一的幸存者。”
启农大观——字字敲在人们心上,像是坚硬的铁钉,一根根扎得生疼。
彼时往来络绎的启农大观,早已是座空城,彼时万人敬仰的异人修士,早已化作枯骨。现在,阳祢大观的众人正在原封不动地,走着启农大观的老路。
如何能不悲戚?
众人沉默,任由萧瑟秋风吹灭今夜的硕月。
“可……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人群中有人颤声说道,像是一道滔天巨浪,翻覆了所有的希望,留下一片空茫茫的尖砾。
“人人皆知阳祢大观是南方最大的异人观,树大招风,谁知道朝廷明天会不会派兵清剿我们。”
“单是一个秉政将军已能让异人风声鹤唳胆战心惊,如今又出世一个宣戎将军,同样手握兵权——朝廷之心,是要将我们逼上绝路啊。”
“我们在百姓中的声望早已超过了太守,阳祢大观才应是阳祢的天!倘若阳祢率先向朝廷发难,我们尚还有一线生机,也总比不明不白死在阳祢大观里好!”
寥寥数人寥寥数语,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莲斐绝望地闭上了眼。
“谁说你们会死了?”
前殿里突然响起一瞬冷笑,宛扬妩媚似夜莺啼转。众人寻声看时,连朝正从大殿石柱后缓缓露出倩影。
吕承见是连朝,登时心惊胆战观察众人反应,却忽见莲斐也是一阵愕然。
“你是……岐园的朝姑娘?”那位玄袍道士认出她,疑声道:“怎么你在偷听我们聚会,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重要吗?”连朝随性地倚着石柱,歪头对他眼波一流转:“重要的是没有人会死,阳祢大观也不会被剿。因为宣戎将军——我所认识的梁雁,她不会为难任何一个异人。”
众人闻言嗤声,杨凝逸于是转开折扇走上前,扇面抵上连朝下巴,似笑非笑道:“美人,你为什么笃定宣戎将军不会杀了我们?”
“因为我是她十几年的好友。”连朝一把打开他的手,嫌恶地退出数步:“阿雁……宣戎将军她自己就是异人,怎么可能做出同类相残这种残忍暴虐的事!”
“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杨凝逸收回扇子,轻轻在眼前摇转:“前日里西境上有一场浩劫,鸦妖助力下的牧族全族灭剿,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这个,我知道。”连朝颇为不耐地打断了他:“可这场战争又关宣戎什么事?”
“怎么不关她的事?”杨凝逸笑得幽深冷冽:“击溃鸦妖后的西征军本打算撤军,却突然倒戈对牧族赶尽杀绝,连妇孺都不曾放过——下此令者,正是一位梁雁姑娘,也就是日后的宣戎将军。”
“你什么意思?”连朝眼中忽明忽灭。
“如你所想的那个意思。”杨凝逸仿佛与她过招般一来一回:“对于宣戎将军,姑娘只怕是看走了眼——她就是位不折不扣的暴徒。”
一道翠影飒地闪现到杨凝逸面前,青葱十指藤蔓般缠上他的颈脖,寸寸收紧,连朝的目光已是凶狠阴鸷:“杨先生,你再说一次试试?”
“连朝,不要——”
在她起势发难杨凝逸时莲斐方哑吼出声,却还是迟了。
以异于常人的速度,飞身时带起的风,足够吹散身上淡淡的药香,暴露出药香下若有若无的妖气。
杨凝逸眸色一暗:“你是妖?”
连朝闻言收手,立即退回莲斐身后,却已收不回渐渐浓郁的混浊妖气。
“这妖气……原来是你身上的。”
那玄袍道士在空中嗅了嗅,忽然眉头紧锁将佩剑一拔,剑锋直指连朝:“说!你混进阳祢大观有何目的!”
“我没有……”
“大师何必和妖废话,这女妖诡计多端,不如直接杀了她,免得她祸害人间!”
有人在身后应援,道士一声高喝,剑锋前送势在将她一剑贯穿。
连朝无法,仰身意图躲闪。
“噗”地一声长剑破体,众人惊呼处,连朝安然无恙地睁开眼,却见人的鲜血顺剑槽流了满地。
在她身前不远处,吕承一手死死握住剑锋,那长剑从他腰间穿出后背,在地上流了幅殷红鲜艳的图。
连朝惊呼:“吕先生,你干什么!”
“救命之恩,吕某尚是知恩图报的人。”腰部中剑,吕承艰难地回头,却仍紧握着剑锋:“姑娘快走,莫要再进一步激化冲突。”
空气中流动着异人血的甜腥,连朝喉中干渴大口呼吸,周身的妖气愈发浓烈,已是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道士正与吕承僵持不下时,莲斐终于会意,一把握住连朝的手,拧身跑出殿外,穿过大观向后山门疾奔而去。
阳祢大观后山密林复杂,更有落松崖这样险峻的地势,除了日常进山采药的莲斐外,少有人对此处熟悉。
出了后山门,隐入林间的两个人影渐渐甩开了追捕的人。最后,他们在一条溪涧旁驻足,早已上气不接下气。
连朝的手仍被握在莲斐手中,汗水从他掌心落进她指缝里,温热得像是一股暖流,流遍连朝全身。
然后他兀地放开了手。
“先生……”连朝声如蚊足,自知理亏地低着头:“我本该只窃听不露面的,是我冲动,还要连累先生和吕先生,对不起。”
莲斐喘息间余,眼角吊垂看住她,终是叹道:“事已至此,阳祢大观你再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她把唇咬得发白,满眼都是无奈和委屈:“那先生是不是……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