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连朝(四)
作者:夙意SuE      更新:2021-03-27 02:28      字数:2349
  (从此处开始进入连朝回忆篇,前情提要转接《女将(四)》。)
  南方阳祢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地大物博还离国都遥远,因为不在天子眼皮底下,人们活得无比轻松自在。
  阳祢大观山后有一出绝壁,绝壁上扎根着一棵劲松,故名落松崖。因地势奇峻,平日里人迹罕至。
  连朝找了块光秃秃的岩石,像爬山虎般躺在上面望天。天上同样是光秃秃的,看不见璀璨星月,也没有一片云。
  她想哭。
  听到莲斐那句“人妖殊途”,当真比火烧还痛苦百倍。那是百草无解的苦楚,天地不应鬼神不灵,苦得让人身心交瘁,五脏如绞。
  连朝想象过百十种相认后的结局,唯独忘了算莲斐会不会厌恶妖类。
  面对莲斐,她没敢说出自己是谁。莲斐于她的意义,不仅是种她落地的主人,那是她一千年的爱而不得。
  可他死后近千年连朝才化形,如何能让他相信自己的话,相信他曾经在岐园种下的忍冬后来修炼成妖,如今回来找他了?
  “唉,阿雁呐……”尽管梁雁已经不在身边,她还是忍不住自说自话。“你说我是不是贱?我估计我是。”
  进入后半夜,时辰来到了连朝日常最兴奋的阶段。百无聊赖之时,她敏锐地捕捉到身后树林里传来的一声怪鸣。
  清脆宛转的声音,起初她以为是鸟啼,可越听连朝越觉得听出了节奏感,像是有人吹奏着她认不出音色的乐器,曲调还很熟悉。
  落松崖这地方,正常人一般上不来。
  “何方妖孽,还不给老娘滚出来!”
  装完这个逼连朝就后悔了。她自己也是妖孽,万一惹来个更孽的妖孽,随便来一种哺乳动物,她都得英勇捐躯在此。
  哔啵一响,那声音霎时停住。
  林间这时掠过一道亮影,翩若惊鸿飞雁,点地在连朝面前,白袍流动之下,是世间罕见的一束白发。
  看到那束白发,连朝条件反射地破口大骂。
  “奶奶的,怎么是你!”
  “什么?”那人不明所以。
  一片硬叶从那人两指间掉落,原来他方才吹的是叶笛。
  声音陌生,她这才眯了眯眼看清来人,顿时暗舒一口气,小声嘀咕道:“不是异将军,还好还好……”
  来人带了面具,神秘地遮着半张脸,那双眼睛却红得像鸽子血。
  连朝从未见过红瞳的妖,就是红眼兔子化形后也长着一双黑黢黢的人眼睛。
  “你是什么东西?”她问道。
  在阳祢城这种地方,出现什么都不稀奇。哦,机器人除外,它不在科技水平范围内。
  听她问这个问题,那个人轻笑,声音极诱,乍一听煞是悦耳。
  “你觉得我是什么?”
  “不是人,不是鬼,更不可能是妖……我猜你是异人?”
  他点头:“不错,我是异人。”
  “啧啧啧,”连朝投来狐疑的目光:“异人我分不太出来,倒是我有个姐妹是行家。不过我见过和你同款的白发外观,姑且信你一回。”
  “你不是妖么,难道不渴望我的血?”那人声音上扬似是疑惑。
  “不了,我怕你有艾滋。”
  连朝见他无意动手,四仰八叉又躺回石头上,听得身侧一阵衣袍悉索,那人已坐在她旁边。
  “我方听你言下之意,你见过与我外形相似的人?”
  “嗯,见过。”连朝侧过脸去看他:“大名鼎鼎的异将军听过没,他白化病症状跟你差不多。”
  话音未落,白衣男子神色至凛,像是极力压抑住怒火发作,愠声道:“别拿我和他相比!”
  得,踩着猫尾巴了。
  连朝经不起这么吓,稍微一凶她就软巴巴地怂了下来:“那就不比,咱不提了好不好?”
  见他怒色稍有缓和,连朝赶紧瞅准他脸色转换话题:“那个,你叶笛吹得真好。”
  “是吗?”
  “嗯。我那个牛逼的姐妹、还有我狐狸闺蜜都会吹叶笛,我就不太行。这年头会这门乐器的人不多了。”
  白衣人闻言,语气有些许升温:“我少时有幸遇到了好的师父,那首曲子……也是她教我的。”
  “那曲子听上去很悲情啊。”连朝道:“陌生人,你是不是有心事?”
  “人活一世,总会有意难平的时候。”白衣人翻来覆去拨弄着手里的叶片,幽幽地长叹一声,道:“教我吹叶笛的那个人,她不要我了。”
  “啊?”
  “我不远万里追逐她的身影而来,现在却连现身的勇气都没有。”
  “真可怜。”也真卑微,像是连朝自己。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连朝竟对他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怎么我没带酒呢?不然现在还能和你碰两杯。”她笑道。
  “以后有机会再说罢。”
  “对了陌生人,我不太懂你们人类对感情的定义,能不能问你个事情?”
  不等白衣人拒绝,连朝赶紧继续道:“要是有一个和你并无半点血缘关系的人,从小就陪在你身边,照料你,教导你,成就你,他却等不到你长大就死了。你为他抱憾终身、辗转反侧,为他相思成疾。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他没死,相思苦苦尽甘来了,你高兴之余也疯狂地想索求他对你心意的回应。像这样的感情,算是爱还是依恋?”
  “是爱。”白衣人答得飞快,斩钉截铁。
  反而连朝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笃定?”
  “此情无计可消除,不会再有第二种解读。既然如此刻骨铭心,那就是爱,只要那人一日活着,就要一日承认你的爱意,你们谁都不得安生。”
  “你这么一开口,就知道是老江湖了。”愣了半晌后连朝放声笑他。“不过语气可不像是形容爱的,倒像是恶鬼寻仇。”
  “本来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我要是真的天天倒追男人,那就成了纯种舔狗了。”
  白衣人也随她笑了:“别这么贬低自己,舔狗怎么了?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连朝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察觉到气氛变化,骤然收回了笑意,可惜说出的话收不回,已经迟了。
  “你……怎么听得懂网络用语?”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连同声音也一并深沉起来。
  白衣人自知失言,却并不打算解释,捡起衣袍起身,消失在林间不见了。
  “……这就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连朝感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双眼顿时睁大活像见了鬼。
  那首曲子有问题。
  白衣人用叶笛吹奏的,曲调莫名熟悉的曲子,是一首她绝对听过的流行歌的伴奏。
  “……庐州月光,洒在心上。月下的你不复当年模样。太多的伤,难诉衷肠。叹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悲叹的调,催断人肠。
  他怎么会听过这首两千年后、非主流时期的经典?
  教他这首歌的人,又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