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吐是常有的事情。
  我已经无力应对房子里的家务，亏得老板还有些良心，主动让我住到客栈里去，只不过，他终究是个男人，阿依走后，他手下剩下来的，也都是年轻小伙子。
  在快要临盆的前一刻，我还坐在火炉旁，听他讲阿依她娘的往事。眉作远山黛，眼是水横波啊。谁没有年轻过呢，貌美的姑娘，用清甜的嗓音叫住你，你从此不愿再向前挪动一步。
  恶贯满盈的三不管，也会有纯洁的爱情。
  尽管这样的爱情属于一个花魁和一个游走在黑白之间的客商。
  “我不后悔，但是对于阿依，我很后悔。”老板拨弄着他手里的算盘，算盘上油腻腻的怕是都包浆了，“希望下一次他回来，可以告诉我阿依怀孕的消息。”
  我不明所以，为什么他们都把怀孕看的这般重要。但我还是附和老板点点头：“我………”这句话没说完，我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阿梨姑娘。”老板紧张的看着我，此时已经是深夜，我们坐在楼下，烤火唠闲话，城里的医生八成是睡了。先前喊得稳婆今天也恰巧不在城内，真是妙极了。
  “没事。”我费力的张了张嘴，“快去喊大夫。”
  “哦，哦，哦。”老板手忙脚乱的招呼伙计去跑腿，伙计倒是机灵，打开门一溜烟向门口跑去。
  我眼睁睁的看着门口，极度的疼痛让我不敢动弹，老板也不敢碰我，任由我倒在椅子上。
  “要去找寻越吗。”老板擦了把头上的虚汗。
  我没能开口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表示我对这件事情的不屑。我现在，只想早点结束这样的痛苦，从此天高海阔任鱼跃。
  但我更隐秘的心思其实更加不能启齿，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要做的事情，必定会让世人所唾弃，但我就是要这样做。
  ——我想杀了这个孩子。
  我无力的侧过头，看着紧闭的大门，马上一个大夫将走过来，把帮我把这个孩子取出来。
  再之后，我会亲手杀了他。
  就像我会亲手杀掉我的耻辱。我不会让这样一个罪恶的种子长大，每次一想起它，我都会重新回到那一天被寻越侵犯的无助和痛苦，只要知道它活着，我都觉得恶心。
  “老大！”不知过了多久，伙计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我那时已经很难睁开眼看看四周了，只能勉强听到声音，终于，我长吁一口气，终于要结束了。
  “怎么这么多人？”听到老板的声音，带着警惕，我试着去听，确实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冷冷的，是兵器，很多兵器。
  我猛地睁开眼，求生欲使我下意识的要坐起来。
  “小心。”一双手扶住了我。双手手掌有茧，看上去是长期使用兵器留下的，手指纤长，但力量不容拒绝。
  是谁？我侧过头看他。
  他从容不迫的笑了笑，“我是大夫。”一个仙风道骨的小老头，中原人，衣着干净，洁白一身，恨不得明着告诉大家他很了不起。
  “泡水。”他身后跟着个乖巧可爱的小童，白生生的，听见吩咐后，甜甜的应了一声，一会功夫，端了碗什么东西过来。
  “喝罢。”小老头冲我眨了眨眼睛，俏皮的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这样的表情，颇有些安抚的意味。我求助地看向老板，却见老板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屁颠屁颠的把客栈大门又关上了。
  这一行人，个个带着杀气，一共有二十余人，为首那个长的尚能入眼，年纪也算轻，见我看他，激动的嘴角微微颤抖。
  “喝吧。”小老头把碗递到我的嘴边，我定了定心神，抬头问他：“确定……救……我？”
  “放心，你可是大梁的掌上明珠，我非但要救你，还要带你回去。”他的话让我觉得我好像在做梦，但我知道我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再纠结一会，我怕是要命丧于此，于是我拼着性命借着小老头的手，狼狈的吞咽着碗里的液体。
  “慢点慢点……”老头拿开碗，拍了拍我的背。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很快就发现四肢慢慢无力，眼前也渐渐不见光明。
  等我醒来，已经是凌晨。
  我躺在老板的客房里，身旁躺着一个孩子，小小的一团，是人类婴孩的形象，皱皱巴巴，通红的小脸蛋。
  “公主。”那将领单膝跪地，叫出了这个称呼，我迷茫的看了他一眼，以前一直想要被证明的，突然出现在眼前，但我内心却浮现出一丝无所适从。
  我是大梁的掌上明珠，我是公主，我被寻越骗到这里，我很快就会回到我的宫殿，过上锦衣玉食，不被人压迫的日子。
  我告诉自己，想着想着，有点开心，但更多的仍然是迷茫。
  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夜色的寂静，带着潮湿的水汽，那是人鱼特有的腥气，我一下被点醒了。
  “杀了他！”我指着这个孩子，歇斯底里的叫着。
  “公主，这是个男孩。”年轻的将领不知所以，仍沉浸在找回公主的喜悦里，他似乎对着小小的孩子不以为意。
  “杀了他……”我祈求着，“求求你了，杀了他。”
  这足足九月的痛苦终于翻腾而出，最黑暗的想法也像深渊里的怪兽，凶残面世。
  杀了他吧。
  把我在湖边小屋里一个人的日子都杀了吧，把我记忆里乖巧听话的寻越杀了吧，把我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杀了吧。
  年轻的将领呆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动作。他可能以为我会有一丝母亲的意识，会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可是很抱歉，这九个月里，我尝试过接受它，却一次一次的失败。
  他的每一次蠕动，只会让我想起他的父亲是如何的恶心。
  “陵一，去吧。”那个小老头拍了拍将领的肩膀，“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怔怔的看着小老头，冤冤相报，那是什么样的冤，报复到我的身上，让我要承受这样的报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