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西北没有海(十一)
作者:MR卢氏阿念      更新:2021-03-26 23:40      字数:2611
  于圭,我记起来了,他像英短蓝猫,长手长脚,他流泪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我无法承受的东西。是他给了我一场烟花,也是他最后不许我走。
  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别走,你才刚找到我。
  我病了,很严重的病,每天晚上疼到骂娘,一直在诅咒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
  身体上尖锐的疼痛打断了我的思考。
  真的太疼了,我迷迷糊糊的想,像是被海浪卷携着,一直沉到海底,呼吸困难时,却又一下被拎上海面,还没来得及喘几口气,铺天盖地的海浪又不留情面的拍打在我身上。
  我猛的睁开眼,发现寻越的眼里满是偏执与疯狂。
  “你醒了?”他看上去很开心,但仍然没有停止他的动作,“以后你要乖一点,我们好好过日子。”
  漫长的沉默,我闭上眼睛,想骗自己这一切都是梦,这些事情,寻越是不会做出来的,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还要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的人。
  沉默,漫长的沉默。只有寻越的喘息声。我确信我是哭了,脸上一片潮湿。
  一切都那么的让人难以忍受。
  就在这时,两把将短刀没有听我的指挥,从地上飞起,没有任何阻碍的插进他的肩胛骨。——原本的目标是心脏,但被我阻止了。
  这就是我宠爱的孩子。我告诉自己。
  我没有杀他,但我也不想他好过。潺潺的鲜血从他的肩头流出,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阿姊。”他叫我,“阿姊你不爱我了吗?”
  你说的是人话吗?我把衣服勉强穿上,去空间里将自己清洗干净。
  我觉得我的身体,像是腐烂的花朵。它不再是鲜嫩的,它是虫蝇的乐园,是被车轮碾过的果实,是黑暗的下水道,是世界上一切丑恶的堆积。我甚至想到了死亡。但死亡也不能让我解脱,仿佛我曾经经历过死亡。
  活着,真的很痛苦。
  我还记得我曾经为他讲过小美人鱼的故事,我一直觉得人鱼是天真善良的种族,就算是吃人,但也不会与人类的丑恶搭上任何干系。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我在空间里呆了一天一夜,那股气流一直在缓缓的修复我的身体,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没有刻意修炼,但却每时每刻都处在修炼中,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我根骨奇佳。但今天这股气流在修复完我的身体后,突然跑到了我的小腹。
  我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太荒诞了,我告诉自己。
  我出了空间,立刻拎着寻越的领子,想要质问他,但临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天之后,我怀孕了。
  寻越像是破罐子破摔,明明在雪天里被我拖着走了十里路,才捡回一条小命,却仍然我行我素。
  他告诉全城的人,我怀孕了,我是他的童养媳,是他的下仆。
  但同时,他再也没有和我正常交流过。
  我本想让他在这座城里,终老一生,平平安安。但却被他用言语困在了这座城里。这座胡杨林和这个湖,是我为他准备的家,最后变成了我的囚笼。
  这个寒冷的冬天过去了,诺鲁若孜节即将来临,胡杨林的冰霜褪去,湖面的冰层也悄然解冻。我开始难熬的孕期。
  我试过落子汤,但没有用,人鱼是基因霸道的生物,为了保证后代,几乎没有办法堕胎。我只能认命把孩子生下来。是的,我好像已经认命了。寻越也很满意这个结果。他有时会回来看看我,带着丝丝,或是他在外面认识的兄弟。他指着我的肚子,说:“看,我的孩子。”他们会配合的发出惊叹或者恭贺。没有人关心我的感受。
  但也是有例外的,丝丝有天突然找我,给我带了几斤酸梅干。“这可是贡品,我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她故意夸大,又嫌弃屋内的摆设,不肯坐下,只是站在门口,将东西给我:“你一个人也辛苦,寻越······太不懂事,像变了个人一样。”她像是关心我,但也像是很迷惘。
  我接过酸梅干,看着这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她平日里不怎么和我正常说话,从来鼻子是朝天的。
  “我走了。”她摆摆手,自己和自己念叨一句,“和你这个下仆说不清。”
  “他修的是无情道。”我终于还是提醒了她,在她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把门关上了。
  之后的日子,是数不清的痛苦,只有阿依会来看我。
  “居然怀孕了。”阿依好奇的摸着我的肚子,我想要配合她笑一笑,却控制不住的厌恶肚子里的孩子。我讨厌它,我要杀死它。
  “我不爱寻越。”这句话我只和阿依说过。阿依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但她总是能很敏锐的捕捉我的情绪。
  “我昏迷了,那天。”我一字一顿的说,“我想起来了,我不叫于归,我叫阿梨,我的爱人叫于圭。”
  阿依只用很短的时间接受了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寻越在骗你,阿梨,你跑吧。把这个孩子丢给他,你跑吧,去更远的西边,或者回到中原去。”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泼辣,她一手为我联系商队,一手为我准备物资。这一切都在寻越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发生。
  然而这么泼辣的阿依,一直陪着我的阿依在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嫁走了。
  她走的前一晚与我睡在一起。她在床上哭了很久。那个商户她并不喜欢,可是老板说,他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还不嫌弃她的出身。
  阿依的娘,是原来小江南的花魁。老板原来是行走的客商,被这一抹沙漠里的春色钩住,就再也走不了了,可是这么多年,为了女儿,他开始为当年的冲动后悔。
  她若是在这城里寻觅良人,只能继续生下流着下等人血统的后代,继续被所谓上等人瞧不起。
  “我真的很低贱吗?”阿依擦着眼泪,她的睫毛很长,又黑又密,垂下的眼睫里藏着无数难以言说的痛苦。
  无数的所谓下等人,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沙漠的深处,他们是杀人犯,是抄了家的贵族,是盗贼,他们衣衫褴褛的来到这里,不知何处安身。
  还有那些女子,她们也曾是家中的娇花,辗转流离,经过无数挑剔货物的眼光,最后在肮脏的地方扎根落脚,被那些过路人,玩弄,碾压。
  因为贫穷,因为贪婪,因为犯罪,贫穷,贪婪与犯罪是相依相伴的三兄弟。但更多时候,贫穷才是普通人犯罪的直接催化剂,因为贫穷犯罪,因为犯罪,更加贫穷。
  三不管,整座小城,都是犯罪者的栖身之所。也是穷人的歇脚地。虽然在这里,穷人还是得不到公正的待遇,但至少,他们可以喘口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我就是知道,不应该这样的。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像是被密密麻麻的丝线捆住了嘴。
  “阿梨,我走了,你也要走了,谁来照顾我爹呢。”夜聊的最后,她迷迷糊糊的嘟囔着,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睡,从此以后,月色如水,却把他乡作故乡。
  阿依在第二天摸黑跑回了客栈,穿上了漂亮的嫁衣,孕妇嗜睡,她又不愿叫醒我,我理所当然的起晚了,只能远远的在人群外看她笑得像朵勾魂夺魄的牡丹花,轻轻巧巧的坐上那客商的潦草装扮过的马车。
  阿依十七岁,客商四十。
  乌苏城的牡丹花,随着人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开放了。
  从别后,不敢忆相逢,怕泪湿前襟,怕此生难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