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麻袋的矮老头，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向昂日尔的方向走来，完全无视了周遭人群的异样目光。
  准确地说，他的身高，几乎没到常人的一半，加上那有些发福的身材，几乎就像个圆滚滚的小肉墩。
  老头的身上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黑色礼服，相对身体而言显得有些臃肿的脑袋上，耷拉着一顶蔫巴巴的高顶礼帽。他的右手牵着麻袋的绳结，左手则攥着一根截短的木杖，先于脚步的迈动一下接一下拄着地。
  礼帽之下，是一张皱纹密布的面孔，泛白的鬓角几乎一直向下延伸到瘪瘪的下巴。典型的老者形象，没什么特别的。
  矮人？昂日尔顿时有些错愕，他已经很久没在沃特雷见过这个种族了。但这个老头身材比例又没有矮人那么壮硕，也没反倒是有点像袖珍的人类。嗯……看装束，像是帝国那边的。
  或许，就是个发育不良的畸形平民而已。雅诺特雷布近亲结婚现象十分普遍，不仅平民，甚至部分贵族老爷，生下的子女都有畸形现象。
  昂日尔的目光仅仅在这个矮老头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立即挪了开来。
  老头似乎有些耳背，并没有理睬守卫的叫喊，而是继续维持着缓慢的步调，向前方走来。甚至头抬都没抬一下。
  “草，狗娘养的贱种。”那名守卫显然有些愤懑，他爆了句粗口，便驱赶着胯下的高头大马往老头的方向加快步调冲去，同时抽出腰间别着的铁棍——很显然，他想给这个不识相的家伙一点教训。
  他有自己的分寸：如果下手太重，一下子有个三长两短，势必会玷辱主人的名声，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恰到好处地“吓”他一下。
  昂日尔看着身旁气势汹汹冲去的守卫，饶有兴趣地眯起了眼睛。祖斯提斯角斗场之所以能在过去的二十年间维持良好的秩序，和这帮自己挑选而出的家仆分不开联系。守卫大多都是南方国度的佣兵、以及部分身强力壮的本地壮丁，经过训练后就统一加入编制，担负起角斗场内部治安的职责。
  对兰伯特家族训练守卫的做法，公爵方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兽栏每个月都会引进各种凶悍的猛兽，在角斗过程中有时也会出现混乱的局面。这里的“混乱”，有的时候是由于角斗者上头了，发生流血受伤事件，但更多时候，是平民东看台时常发生的大规模斗殴。
  不像循规蹈矩的贵族，一旦开赛后，东看台的大部分时候都处于彻底的混乱当中——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为一次精彩的过招而振臂高呼。由于角斗分作双方，自然会形成分边站派的情况，对粗犷的沃特雷老农而言，意见不合，拳头说话是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即便是“高雅”的东看台，时不时也会发生骑士老爷由于赌注问题大打出手的情况。
  所以，处于相对中立，维持秩序的角斗场守卫，变成了必然的设置。
  更何况，祖斯提斯每年都为沃特雷贡献了巨额税收，加上公爵本人也是角斗的死忠，在不危害政权稳定的情况下，也没对昂日尔规模日趋庞大的“家族军队”多加限制。昂日尔也很识相，没给这帮雇佣军配备多精良的装备，一身亮黄色制服，必要时披上简易锁子甲，再拿上一根末端裹上牛皮的铁棍，便成了标配，
  守卫很快便来到了老头的身边，他攥着铁棍的手往斜下方一挥，目标不是老头的身体，而是背后的麻袋——他想让这个矮小的家伙摔倒，当着整条大街人的面出洋相。
  铁棍带着沉重的势头，划出弧线向下方袭来，而这个装束奇特的矮老头却似乎完全无视了一般，继续闷头往前走。
  周围的人群已经发出了惊叫，不少农妇已经用沾满污渍的宽大袖摆遮住了身旁孩子的眼睛——但这显然无法阻拦更多双好奇的眼睛。不断有衣衫褴褛的孩童，于人群后争先恐后高高跳起，想越过前方大人背影的阻拦，看清大道上的状况。
  就在铁棍擦过老头膝盖的刹那，他突然抬起了自己那根截短的手杖，看似不经意地往前一抬，却精准无比地迎着那根向下挥来的铁棍，击打在了守卫的手腕上。
  这一切几乎在一瞬间便发生完毕，伴随着一声闷哼，策马冲来的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攥在手中的铁棍便脱手而出，旋转着哐当几声，滚落在地。而他也没能保持住平衡，重心瞬间发生偏移，牵引着身子向下方坠落。
  那匹枣色骏马顿时有些受惊，往后一撅蹄子，便向前蹿了几步，直接让守卫摔了个结结实实。
  而矮老头的手杖则在此刻一瞬间卸了力，继续顺势向前，“咔哒”一声慢悠悠地落在了脚下的石砖上。
  围观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愕的呼声，在他们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又真真切切地于他们眼前出现了：那根即将挥落的铁棍，竟然在击中目标的前一刻脱手了。
  位于后方的昂日尔皱起了眉头，手下的无能在一定上有损自己的颜面，但或许，这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自己手下的守卫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保不齐出几个蠢货。
  他攥着疆绳的指节在一瞬间扣紧，但又缓缓舒展开来：为了一个愚蠢无能的守卫出手，根本就不值得，何况，更会给自己落下斤斤计较的坏名声。
  先前似乎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矮老头此刻却似乎反应了过来，他的脑袋迅速调整方位，对准了前方的昂日尔。
  他短小的手臂微微一曲，伸手摘下头上的破旧礼帽，冲着马上的昂日尔微微鞠了一躬，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尊贵的大人，呃……我有些老眼昏花……没看清路，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希望您能谅解……嘿嘿！”
  他一边说着，便扯着麻袋，迅速掉头钻进了人群当中。
  “喂！臭老头！”剩下的那个守卫见这个怪异的矮老头要走，顿时就不乐意了，策动马匹便要往上追去，但被昂日尔拦了下来。
  “一条好狗不会在主人没下令之前无理由乱吠，”昂日尔轻轻摇动疆绳，目光对准前方角斗场在阳光照射下璀璨闪烁的金顶，“走吧，我赶时间。如果那个自己摔倒的蠢货不想滚回南方当响马，就快点跟上。”
  很快，昂日尔便率先策马向前一路小跑而去，留下了地上仍在呻吟的守卫，以及背后重又聚拢的熙攘人群。
  他隐约有一种不适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来源于刚才那个怪老头的眼神。
  尖锐、冰冷，而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