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昂日尔·兰伯特
作者:天与地卑      更新:2021-03-26 23:29      字数:2774
  昂日尔·兰伯特的视线在华丽雕花开衫的襟摆与窗棂外的淡金色穹顶间徘徊。
  这是间装饰精致的屋子,大面积的雕花图案几乎从上至下铺满每一处角落,拐角处的烛台都做了鎏金处理,正顶上悬挂的灯架也一一镂空,由于几颗水晶的点缀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雅诺特雷布典型的贵族风格:浮夸、溢美、在用料上毫不吝惜。
  但他此刻的姿势,却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环境营造出的雍容华美——懒洋洋地斜躺在一张铺着大红色软绒的扶椅上,仅让上半截身子暴露在透过窗棂斜射进的阳光里。
  “嗯……”昂日尔的眉头微微挑了一挑,往脚尖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的淡褐色瞳孔间正有一道浅浅的阴影在不断闪烁,并在上下晃动的过程中渐渐放大、明晰。
  “嗯……好了,好了,下去吧。”伴随着一声低吟,昂日尔有些慵懒而浑厚的嗓音从那张点缀着浅浅胡茬的嘴唇中飘出,唇瓣上方打理得柔顺的山羊胡也随之翘了翘。
  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一个微妙的变化,但又迅速恢复了先前的淡漠。
  在他的身下,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吞咽声,紧接着是面料的摩挲声——一个曼妙而修长身影从暗处缓缓站起。
  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她身上披着一袭有些暴露的红色长裙,高开叉下摆间两条修长的腿上紧勒着黑色网袜,仅是小小的一个起身,凹凸起伏便分毫毕显。
  女子此刻正用一条洁白的手帕掩着嘴,目光有些怯生生地看向仍斜躺在扶椅上的昂日尔。
  “新来的?”昂日尔的目光仅在她身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秒,便迅速移了开来。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有些僵硬,紧蹙的眉头也并未由于面前女子的美色而舒展多少。
  女子似乎仍在竭力掩饰着手帕后的表情,她点了点头,并努力压低声音,发出一声于喉头萦绕的浑浊吞咽声。
  “下次,记得弄干净点,否则,沃特雷不会有哪个骑士老爷找你的,”昂日尔察觉到了女子的窘迫,他轻笑一声,将手往一旁的实木长桌上一揽,五枚金埃居便滑到了手上,“出去吧,对了,有空的话,就到贵族区贝伦妮斯的裁缝铺去整件料子好点的衣服,直接记在我的名下,昂日尔·兰伯特,祖斯提斯的昂日尔。”
  他串着红色玛瑙的手腕随意一拨,掌间的金埃居便跳脱而出,飞向了门边的方向。
  “叮——叮——”金币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最后纷纷落在了实木铺就的地板上,旋转了几周后缓缓停下。
  红衣女子愣了一愣,随后马上弯下腰,跪伏在地,把散落在地的金埃居都拨拢向掌心的方向,最后小心翼翼地捧起,收在了腰际的绸缎里。
  她姣好但又有些苍白的面容上闪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欢欣,女人朝着昂日尔的方向恭敬地鞠了一躬,而后有些吃力地迈动着由于久跪而麻木的双腿,推开实木大门,走了出去。
  看着女人丰腴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中,昂日尔才慢慢把注意力转回面前。
  他愣了一会,而后伸手提起耷拉在地上的连袜长裤,有些费力地把它提至膝盖的位置,而后从宽大的扶椅上滑了下来,立足站稳,把最后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隐藏在了布满金边刺绣的系带下。
  昂日尔伫立在悬挂在墙上的全身镜前,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己。
  准确说,昂日尔的五官、面孔,并不是沃特雷,或者说,典型的雅诺特雷布人种。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瞳色也不是常见的淡蓝色,而是更近似深黑的褐棕。比起长鼻梁、高颧骨,长相“粗犷”的一般雅诺特雷布人,他的五官要柔和许多——准确地说,带着几分南方人类国度的异域风情。
  的确,昂日尔的祖辈,是从南方来到沃特雷定居的。而在短短的二十年内,兰伯特这个姓氏,便成了城里最响亮的几个之一。只要提到兰伯特家族,就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财富”与“权力”。
  昂日尔从不吝以“年轻有为”、“成功”之类的形容词来为自己添上坠饰,的确,作为沃特雷境内最大,也是唯一合法的角斗场——祖斯提斯大角斗场的实际控制人,年刚过三十的他,有资格这么说。
  由于地处雅诺特雷布东南边陲,沃特雷与位于南方的人类国度关系十分密切,不仅在人口流动、还是在商贸运输上都是。可以说,公爵每年接近一半的税收收入,都不是从庞杂的老农手中抠来的,而是从南方国度富商的钱包里自动流来的。
  随着钱来的,还有文化。
  不像东边的帝国,南方国度最早都是由渴望殖民、探索的水手、佣兵以及大量移民构成,在累世累代的混居、混种后,南方国度成为了人类文明的一朵奇葩,并在与周边各种族往来贸易的过程中,形成了独具特色,包罗万象的特色文化。
  简单粗暴地说,就是大胆、自由、奔放、无拘束。旧世界人类惯常的纲纪礼教,到了艳阳炽烈的南方,统统都沦作空谈。
  那里只有火与剑,还有数不尽的财富与金钱,以及吸收包容一切的多样性。
  角斗,便是昂日尔的祖辈,从南方带来的。它带给沃特雷民众一处最最完美的消遣娱乐场所——祖斯提斯大角斗场。
  这一角斗,区别于雅诺特雷布的传统贵族运动——骑士比武决斗。
  传统的骑士决斗,参赛范围仅局限在贵族骑士阶层,并在形式规范上有着严格限制——从参赛的马匹肥瘦、头盔大小、骑枪长短,甚至赛前赛后的礼仪规则都在法律文书上有着明确的规定。
  按照昂日尔的观点,没有人愿意花钱看几个闷在铁罐子里头的骑士老爷,提着磨得钝得不能再钝的骑枪,在光鲜亮丽的演武场上安然无恙地走几个来回,最后再象征性地喝上几杯雅诺特雷布陈酿葡萄酒。
  太没劲了。
  而且,排除了占据人口绝大多数的平民,意味着一件事:赚不到人心,同时赚不到钱。
  祖斯提斯的角斗,是尽可能规避死亡前提下的无限制搏斗——甚至连参赛对象、种族也不作限制。不管是人、野兽,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要能参加角斗,都会被放到这处位于平民区与贵族区交接处的金顶大角斗场上,当着接近四万人的面,进行一场血淋淋的战斗。
  昂日尔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在四万人接近鼎沸的声浪中,全副武装,手提武器站在场上,面对着素昧平生,但渴望置你于死地的神秘对手,进行一次无限制的死斗。
  太棒了……太棒了……
  那是鲜血沸腾的感觉,是原始的战斗本能和肌肉骨骼间几乎要超脱而出的澎湃动力,是求生欲在面对直插心脏的刀锋时,疯狂拍打天灵盖的咆哮。
  南方人粗粝奔放的文化模式,很快便让保守的沃特雷为之沦陷,贵族骑士老爷也好,老农贫民也罢,都疯狂地爱上了角斗。
  尽管他们经常为了严苛的什九税而相互嫉恨,但在花上一次饭钱,到祖斯提斯看一场百无禁忌的死斗时,都达成了巧妙的一致。
  昂日尔用指尖摩挲着下巴,面对着光滑的镜面露出了一个有些兴奋的微笑。
  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笑又在瞬间消失了。
  该死,都怪塔里夫那个家伙!
  塔里夫·兰伯特,为什么他妈的,你这个愚蠢的王国骑士,恰好是我的亲弟?
  昂日尔很清楚,祖斯提斯可能马上要迎来有史以来,最诡异的一次亮相。
  在一周前,一只肮脏龌龊的鼠人,被送到了祖斯塔斯的兽栏里。而且,这件事,还是自己的弟弟,一手促成的。
  直接处理掉,不好么?还说是和人命有关的交情?
  骑士道,骑士道,没有钱,都是死道。
  昂日尔又一次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无法想象,让一只鼠人上场时,祖斯提斯,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似乎……也挺有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