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莫尔夫第一次透过栅栏打量里头的这只“野兽”。
  尽管身上的劣质锁子甲给予肌体的反馈制造了某种形式上的“安全感”，但这种安全感在感受到那道冷冽目光的同时，就像在瞬间被彻底击穿。
  那家伙的目光，很吓人，至少，每次发生发生对视的时候，都会让他寒毛倒竖，心跳加促。
  莫尔夫小心翼翼地把盛满生肉的木桶放在脚边，解下腰间的铁棍，敲了敲面前的栅栏。
  在目光触及桶中糊成一团并掺杂着各种颜色的血红时，人类的本能使他有些隐隐的反胃，但一想到，这些都是上好的现宰牛肉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又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给替代了——都是钱，值好几枚便士呢，就算按自己的饭量，拿来简单炖一炖够自己吃上好几顿。
  虽然到目前为止，莫尔夫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帮贵族老爷要制定对大多数农民来说有些“复杂”的货币制度：一枚金埃居兑20枚银德尼耶，而一枚德尼耶兑12枚铜便士。
  难道凑个整，10个10个算不好么？
  也许骑士老爷背后有一整帮仆从帮着换算吧……没准逮上个算术不精而慷慨的主儿，还能时不时捞些油水……噢，女神在上，这样的美差，请给我来一打！
  但莫尔夫的美妙幻想迅速被潮湿、生冷而又有点逼仄的环境给击破了，呼吸间不断从鼻翼间注入的血腥气味也提醒着他的本职工作。
  好吧，好吧……莫尔夫紧了紧手中的铁棍，往侧面的栏杆上抡去。
  “哐——哐——”单调而刻板的敲击声在漆黑封闭的促狭空间内回响，同时莫尔夫用脚把桶往栅栏下方预留的开口处挪了挪。
  女神在上，但愿那家伙快点出来……
  就在他盯着前方有些出神的同时，栅栏内的黑暗处突然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摩挲石质地面的冰冷声响。
  紧接着，几乎是在一刹那，两条臂膀便从缺口处探了出来，飞快地把那个装满生肉的木桶给拖了进去。
  “噢，草！我的老天！”莫尔夫显然又一次受到了惊吓，他几乎是一个趔趄，而后踉跄地往后退了半步，差点直接滑倒。
  他很确定，刚才那两只利爪离自己的距离不过只差了短短半米。
  并且，就在木桶被拖进去的瞬间，他看到一张再狞恶不过的面孔，死死贴在栅栏上，并用一种满蕴着仇恨和愤怒的表情，打量着自己。
  那面孔，那表情，都完全不属于人类！
  该死，莫尔夫，虽然你才刚刚入职，但那只不过是一头被锁住的野兽而已！
  他自我安慰着，用手抹了抹脸上的赘肉——在肥胖堆砌的沟壑中间，已经不知何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简易皮盔间垂下的一小撮褐色卷毛已经像腌咸菜般蔫巴巴地耷拉在额间。
  莫尔夫用手挠了挠，但汗只是越冒越多。
  “咔吱——咔吱——”就在这时，暗处又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声响。莫尔夫很清楚，那是利齿啃噬血肉的声音，这声音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该死，莫尔夫，你真是个懦夫！要是被其他同事看见，该怎么笑话你！要不是从小宠溺你的姑妈和那个秃头骑士老爷有一腿，你根本就托不到关系进来，吃上每个月三枚金埃居的薪水！而是继续在沃特雷远郊那贫瘠得和多产村妇胸脯一样的土地上，靠着用旧的农具和那头瘦牛，做个没用的佃户！
  想到这，莫尔夫憋足了一口气，抡起手中的粗短铁棍就往栅栏上猛地一敲，同时嘟起了胖脸上几乎被赘肉壅塞得看不见的小嘴巴，猛地喊了一嗓子：“安静！死耗子，给我安静！有东西吃，已经是女神赐予你最大的恩泽了！”
  栅栏内的啃噬声伴随着莫尔夫分贝的提高而渐渐减弱，最后归于寂静。
  奏效，奏效了！莫尔夫，你让这丑陋的家伙，服帖了！
  就在莫尔夫把攥着铁棍的手抬起的瞬间，一只利爪猛然从栅栏间的缝隙穿出，狠狠锁住了他的手腕。
  利爪上布满创痕和灼烧的痕迹，覆了一层参差不齐的白色绒毛。
  紧接着，一颗苍白的鼠首缓缓自黑暗中浮现，最后紧紧贴在了栅栏上。
  倒三角的面孔，狭长的瞳孔以及微张啮齿间不断淌落的血汁，诡异而恐怖的意象发生巧妙的重叠，给呆呆伫立在栅栏前的莫尔夫带来最真实的冲击。
  他下意识地想把铁棍抽回来，但另一只利爪却死死攥住了另一端。同时，那颗鼠首上甚至咧起了一个非人的笑容。
  该死！该死！这玩意在玩弄我！
  感受到手腕上不断加重的力道，莫尔夫的心跳在一瞬间快到了极点，他很确定，只要自己再敢挣扎一下，那如短刃般张开的利爪就会把自己的胖手从身体上卸下来。
  “人类玩意，嘶……你叫我什么？”
  一个有些尖厉而沙哑的嗓音于暗处响起，就像用带着倒刺的锯子在拨弄卢特琴的琴弦一样刺耳。
  “咕咚——”莫尔夫隐匿在赘肉间的喉结以难以察觉的幅度上下晃动了一下，他紧张得吞下了一大口口水，似乎在想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但却由于极度惊恐带来的生理紊乱而瞬间失语了。
  虽然之前就来送过两次食物，但前两次完全就是扔下就走了。几乎没有犹豫，因为几乎进来待一会，那可怕的声音就快把自己吓尿了。
  这次憋足了劲想不那么怂，没想到却摊上了大麻烦。
  女神……女神……快让这恐怖的野兽把爪子从我身上拿开……我还年轻，我为人安分老实，从小到大什么坏事也没干过……好吧，可能就只是偷偷看了安蒂姑妈和那个秃头骑士老爷……另外，另外……这只是我吃大角斗场薪水的第三天，第三天而已！
  纷乱的思绪像汹涌的浪潮一样冲垮了莫尔夫的理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跟吃了屎一样难看。因为，隔着锁子甲下摆，布制长裤的湿濡感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很确定，要是再多一会，自己恐怕上面和下面都会一起哭出来，放声大哭的那种。
  但栅栏里头的那只利爪，却仍紧紧锁着不放。
  那颗鼠首张合的啮齿中，又一次重复了和刚才一样的话：“你，叫我什么？再犹豫，手可就没了，没了！”
  莫尔夫彻底屈服了，他哭丧着嗓子道：“大人，大人！我错了，您不是耗子，您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威猛雄壮的鼠人……”
  栅栏里的鼠人，听到莫尔夫的回答，似乎意犹未尽，脸上的表情一阵蠕动，显示出了一个非常玩味的笑容。
  “人类玩意，你叫什么？”
  “莫……莫尔夫，大人！莫尔夫·麦克……”
  “打住，胖子，打住！人类玩意的姓氏，又长又臭，”栅栏里头那个苍白的鼠人猛地升高语调，同时加剧了爪子上的力道，又让莫尔夫身子一抖，“回答我的问题，这是在哪？”
  “沃……沃特雷……”莫尔夫继续抽搐着，他努力把视线移开自己的手腕。
  “该死的，我知道这是在沃特雷，肥胖的人类玩意！我要知道，这是在哪里！”鼠人咆哮着，猛地往前一扑，他的身体整个贴在了栅栏上。
  “祖……祖斯提斯大角斗场！大……大人，我只不过是个刚入职的看守而已！”莫尔夫瞥到，鼠人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创痕。
  “很好，”鼠人的爪子松了一分力，让莫尔夫松了口气，“记住，记住，人类玩意，鼠人，也有名字。”
  “而我的名字，叫蒂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