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肯说话了！”杨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身边的贺子，并且不易察觉地挪动身体与她保持距离，“若不是早有准备，本官一定会被贺子小姐突如其来的开口吓一跳。”
  “早有准备”四字一出，几名内卫立即凶相毕露，成掎角之势缓缓包夹而来，他们配合默契，将杨素的要害部位紧紧护住，只是身处风暴中心的贺子似乎全然未觉，仍是一脸微笑地看着杨素。
  “怎么？你似乎仍然没有一点儿惊讶，看来是打击还不够大…”杨素脸上笑意更浓，“本官听过的东瀛语不多，知道意思的更是少之又少，但‘baka’这种用来骂人的话还是知道的，要不怎么说学习一门外语，最先掌握的是骂人呢？呵呵…”
  然而杨蓉早就在内卫的掩护下跑得没了影，场中众人此刻都很紧张，自然没人迎合他的笑话，于铖艰难地把嘴角扭曲出一个弧度，丢开擒在手下的龟奴：“杨大人，这里有我们就够了，您还是…”
  杨素挥手打断了他，转而直视着贺子：“贺子小姐，或者说…贺林藤，你一定会怀疑本官明明可以依仗钦差身份封了你的花好月圆，为什么还要兴师动众，让这么多人参演这么一出大戏，原因很简单，是你太自信了，你自大地认为我华朝没人了解东瀛的文化…”
  “伊贺流上忍，藤林。”
  这几个字吐出以后，整张桌子陷入了令人寒毛直竖的沉寂，与周围乱糟糟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贺子沉稳的双眸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慌乱。
  “这就对了嘛！”杨素挥了挥手，便有一名内卫走出了人群，也不知是去做了什么，“该慌张的时候慌张，这才符合一个妓家女子的身份，见了这么大阵仗还临危不乱的，不是有病，就是眼界开阔受过训练。”
  “杨大人似乎对奴家有些误会。”贺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虽然口音奇怪，但是语法全无错误，一看就是个“中国通”，“您这样的大人物，竟然喜欢把奇闻轶事带入现实，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啪啪啪”，杨素微笑着拍起了手，转头对着身后的一处桌子说道：“毛飞道，刚才那声‘baka’如果听得不够清晰，现在这一句总没问题了吧？问问你那个女弟子，看看这个贺子的音色和她东家的是不是完全一样。”
  这一变化让贺子彻底惊呆了，她眼看着一名内卫带着毛飞道穿过人群，而毛飞道的身后，则是一个身着和服的东瀛女子，那女孩有些胆怯地看了眼杨素，就好像这人比那些如狼似虎的内卫们还可怕似的。
  毛飞道赶紧在她耳边出言安慰，终于让这个女孩鼓足了勇气：“那…贺子，确实是…”
  “馬鹿，あなたはまだ日本人の人になりますか（混账，你还配做东瀛人吗）？”贺子面容扭曲，早已不复原来的静若处子，面容显得异常丑陋。
  被这一声呵斥，女孩瞬间失语，甚至差点儿跌坐在地，她惊慌地看着贺子泪涕齐下。
  杨素在东瀛语方面是个二把刀，也就听明白了那句“馬鹿”，没想到贺子在花好月圆中竟然有如此积威，他叹了口气，看向女孩：“你不用担心，今日只要鼓足勇气，闭闭眼也就过去了，本官承诺你，这一切结束之后，会请求皇上改了你的贱籍。”
  然而晓之以利并没有成功，女孩儿仍然哭哭啼啼地不敢说话，杨素只好对毛飞道使了个眼色，然后动之以情：“只要你说出真相，无论结果如何，本官便给你和毛飞道主持大婚！”
  说书人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他再怎么乱搞，汉人礼教还是深入骨髓的，是以实在不愿意娶一个外族女子为妻，但是对上杨素严厉的眼神，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在一旁附和：“多谢杨大人！”
  要不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女孩儿瞬间充满了勇气：“没错，就是她…我们练舞的时候最常听那一句‘馬鹿’，怎么可能认错！”
  此话一出，杨素便知道自己的猜想全部正确，眼看着贺子终于停住了嘴里的叫骂，心房正被逐渐攻破，于是刻意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嘴脸：“本官还是接着刚才的话头说好了，为什么要布置这样一出大戏呢？实在是因为本官担心打草惊蛇，让你给跑了…”
  “所谓伊贺流不过是坊间传说，杨大人莫要屈打成招！”贺子双目如剑，狠狠瞪了一眼毛飞道，“难道奴家不过是隐瞒了花好月圆东家的身份，便要受到这样的怀疑！”
  “贺林藤！贺林藤是谁？你能解释的清楚吗？”杨素忽然提高了音量，声势异常骇人，竟然让贺子一时失语，不知该如何狡辩。
  “说不清楚？那本官告诉你！贺子小姐就是贺林藤，贺林藤就是你！”杨素伸出手指，直指着眼前的人妖，“本官曾经听闻，有一部分忍者从很小的时候就接受训练，老师们会用刀背反复刮擦他们的喉咙处，这样喉结就无法长出，也生不出胡子，但是缺点嘛，就是发声器官会受到破坏，说话异常嘶哑。”
  “杨大人，您似乎有些自相矛盾，难道奴家的声音不够好听吗？”贺子突然妩媚一笑，声音虽然谈不上娇柔软糯，但确实是地地道道的女子声音，“而且，若是奴家可以随意改变声音，何至于在人前不敢说话，一说话就被发现了身为东家的真实身份呢？”
  “虽然扒下你的衣服就能解决问题，但今日就让你心服口服好了！”杨素舒展开皱着的眉头，“本官听闻贺林藤喉咙处皮肤粗糙，说话沙哑的时候也曾产生过类似的疑惑，直到来了这里…来了这秦楼楚馆才想明白，姑娘们做的是皮肉生意，为什么没有人怀孕呢？”
  于铖听了杨素的话，立即拍手喝彩：“原来如此！姑娘们服用中药避孕，应该是喝了有某种抑制功效的药剂，有对女子有效的，就必然也有对男子起效的，只要长期过量服用，人的声音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变化。”
  杨素微笑着点点头：“其实大多数妓院是不会大量订购中药熬制大败汤避孕的，他们大多使用水银或者马钱子这类有毒而又对身体有害的药物，不过你们花好月圆财大气粗嘛…当然，说不定东瀛忍术中有更加神秘的药房呢。”
  用中药可以调配出雌性激素抑制剂，自然也就能调配出雄性激素抑制剂，说白了就是一种药物阉割，既然阉割掉了，那就和宫里的太监们没有啥区别，声音变得越来越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变成普通女子那般也是很容易的。
  没想到从一个宝大福竟然引出了这么多事情，杨素长舒了口气：“上忍在东瀛的地位很高，贺子…贺林藤，如果你想有体面一点儿，就大大方方承认，不要等着内卫们一拥而上扒开你的下衣确认，伤了你们东瀛忍者在外的名声。”
  “呵呵…呵呵呵！”贺林藤终于被杨素的攻势压垮，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杨大人，就算是土生土长的东瀛人都不可能探听到如此之多的秘闻，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杨素呐呐自语，低头看着双手，忽然紫萱和赛儿的身影在他眼前交相出现，让他头脑一清，“我可不就是四夷馆大使，钦差大臣杨素！”
  然而正是这一愣神的功夫，给了贺林藤可乘之机，藏在和服“枕头”中的小刀赫然而出，直直刺了过来，像他这种男扮女装的忍者，最擅长的就是刺杀，这一刀下去又快又狠，奔着杨素咽喉而来。
  内卫们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更何况是这种做过准备的情况，他们刚才在杨素装逼打脸的时候就已经在堤防贺林藤暴起伤人，此时便迅速做出了反应，武艺最高距离最近的于铖率先出手，当的一声响，两人武器在空中交错出了火花。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种以力抗力的情况，贺林藤的短兵器当然不是钢刀对手，被狠狠一架，便有脱手而出的趋势，他狠狠咬牙，手上动作再变。
  杨素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开口：“小心手里剑！”
  于铖哪里明白手里剑是什么玩意儿，但杨素的警报好歹算是传达到了，而且贺林藤也没想到杨素竟然对忍术如此熟悉，手下便不自觉地一顿，就是这片刻功夫的耽误，他的暗器哪里还有伤人的机会，于铖的眼睛早就紧紧盯住了他。
  电光石火的交手在片刻间完成，内卫们的包围圈却是越来越小，贺林藤暗道要遭，忽然从舌头底下咬出一枚小小的铅丸，狠狠甩向了地面，烟雾瞬间掩盖了方圆五米。
  于铖吓得大骇，奋不顾身地扑向杨素的方位，却听“砰”的一声响，钦差大人的声音在烟雾中传来：“快点儿瞧瞧他死了没有，倭人的火铳真是垃圾，竟然这么大的火药味！”
  众人听见杨素还在活蹦乱跳地说话，这才放了心，他们不断挥手驱散着眼前的烟雾，四周的事物再一次映入眼帘。
  只见杨素同志大马金刀地坐在原地，手上衣服上黑乎乎一片，一看就是头一次使用火器没能控制好后坐力的狼狈样，至于贺林藤就更惨，他近距离挨了一枪，被杨素射了个肠穿肚烂，此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么神吗？”杨素见到这个情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双手，这才醒悟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老于先去请郎中，然后叫略懂医术的弟兄过来急救一下，其余人把花好月圆封了，不管是客人还是妓女，都给本官挨个彻查！”
  他刚刚下达完命令，却听门口一阵喧闹，又冲进来了一堆人，打头阵的正是新任税监丁子良公公，他瞧了一眼正在被人施救的贺林藤，真真是心如刀绞，冲到杨素面前就想给他来一下。
  杨素见过的奇葩事儿也算是够多的了，但这一次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然还有太监爱上阉人的神奇事件。
  他一矮身子躲过丁子良的拳头，对在一旁发愣的于铖连打眼色，这才让这位同样被惊到了护卫醒悟过来，抢前几步从身后架住了丁子良。
  杨素瞧这位的样子不过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不像是和花好月圆以及舒敏斋有利益纠葛的样子，便语重心长地说道：“丁公公，这个贺子小姐大有问题，你曾经和他…那个，同床共枕过吗？”
  “杨素，你欺人太甚！”丁子良如同一只愤怒的狮子，不断挣扎试图脱离于铖的控制，“还他妈的是读书人呐，这种话也问的出口？我呸！我@#%#*！”
  杨素被他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才省得自己似乎是问得有点儿没头没脑，简直就是在指着鼻子骂人，他干笑一声，附在丁子良耳边：“这个贺子小姐原名不详，曾用过化名贺林藤...他其实是个男人。”
  静，绝对的静…
  丁子良的下巴掉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他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呆呆傻傻地看着杨素，后者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刚才真没有骂您的意思，就是想简单地问问您有没有摸清他的底细。”
  至于需要“同床共枕”才能摸清的底细，杨素没有明说，丁子良也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这次轮到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了，一副吞过苍蝇的表情：“杂家听闻贺子小姐从未让任何男子做过入幕之宾，这才动了那方面的心思，哪想到…”
  杨素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宫中的太监们也是可怜人呐，这个丁子良没有感情经历，期盼着拍拉图似的精神恋爱，结果却要被半男不女的人欺骗。
  不过人心还真是奇怪，他自己明明是个阉人，却对贺林藤如此不齿，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然而每个人的三观不同，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其经历所决定的，杨素摇了摇头，找人安顿好失了魂的丁子良，自己则开始了对客人的逐一排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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