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称知情的八卦人士撞到了枪口上，杨素等人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虽然对毛飞道其人异常头痛，但为了探寻那个什么“情人关系”，杨素还是勉为其难地让于铖把这位老兄请到了杭州府喝茶。
  他们没有多作休息，只睡了三个时辰，便打起精神找毛飞道问话，只不过过程是非公开的，而且还要避开某些人的耳目，所以地点选在了相对隐蔽的后堂。
  看着眼前见了几名高官反而更加兴奋的毛飞道，杨素便有些感慨，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当日一场无心的辩论把对手吸引成了自己的铁杆粉丝，这位粉丝如今又用这样的方式回报了自己，所以说天道好轮回，人生自有缘法。
  辜敏道瞧见杨素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便秘表情，只能自己先开口：“昨日你在云兮楼曾经说过，花好月圆的老板是个东瀛女子，但是为何我杭州府的卷宗显示，其人是一个名叫贺林藤的汉人？”
  毛飞道听到官府的记录与自己所说的不符，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嘿嘿一笑：“辜大人，这件事情草民怎么可能说得清楚，但是草民可以担保自己的信息来源绝对可靠。”
  杨素瞧他笑无好笑，便知道肯定又是通过和东瀛女子“深入交流”得来的消息，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毛飞道，你且把自己听到的，以及通过什么方式听到的说出来，我们自会辨别真伪。”
  “杨大人发问，草民自然知无不言。”毛飞道对自己的偶像还是很尊敬的，点头如小鸡啄米，“杨大人应该知道，草民有在西湖堤坝上讲学…额…胡扯的习惯，大概是因为本身是个说书人，所以听众们都颇为喜欢，人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这话说得也算中肯，昨日晚上，他在云兮楼内讲花魁大赛的事情确实引人入胜，牛皮吹得震天响，便如自己亲临过现场一般，就连杨素等人都被吸引了，不然也不会有后面的展开不是？
  毛飞道见几人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似乎受到了鼓舞，便鼓动如簧巧舌，接着说道：“两年前，黄指挥使剑出台州，打得倭寇满地找牙，保我浙江一地两年太平，他不仅带回了大量被掠走的财物，还解救下了一些被俘获的女子，其中也有不少东瀛人。”
  辜敏道轻咳一声打断了他：“本官刚刚查过，你是宁波府人士，昨日你说自己会东瀛语言，这是怎么回事儿？”
  毛飞道立即变得尴尬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杨素一瞧便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附在辜老头耳边说：“我的老大人，他们这些说书人您还不明白吗，肯定是怎么吸引人怎么着，撒个谎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要我看，是人家东瀛女子为了适应杭州生活，学了汉语才是。”
  他动作上虽然作密谈状，但声音控制得刚好能让毛飞道听见，眼瞅着这位吹牛大王连连点头，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他清清嗓子：“本官不愿意听你和那些女子的腌臜事儿，捡重要的说吧。”
  毛飞道刚要讲一讲自己和某个妓女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却没想到杨素同志居然没有人皆有之的八卦之心，只能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草民因为教授一个东瀛女子汉语而和她有了私情，所以探听到了一些花好月圆的事情，例如她们的老板其实是个女子，那个头牌贺子从来不说话之类的。”
  辜敏道一拍桌子：“好你个毛飞道，你教授人家汉语，便算是为人师表，怎么可以不顾伦常和弟子有了肌肤之亲？简直丢尽我们汉人的脸！”
  杨素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盯着吹胡子瞪眼的辜敏道，赶紧把他拉到位子上坐好，给这位老大人顺着气儿：“您老人家就不能别问这么出戏…额…这么奇怪的问题吗？我刚才的思路全都叫您给打断了。”
  他看了眼不知道在生哪门子气的辜老头，心想：“这位老哥家的闺女不会是叫西席先生拐带了吧…啧啧啧，真刺激。”
  这么想着，他打了个寒战，有些怜悯地拍了拍辜敏道的肩膀，直把这位老先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这才甩脱了心中那点儿坏坏的想法，重新捏着眉头理顺起了思路，良久才看向毛飞道：“东瀛女子…你的那个女弟子是怎么说的，可曾描述过什么面部特征？”
  毛飞道摇了摇头：“杨大人，您是清楚的，咱们大华极重礼教，女子一般不会抛头露面，所以我那个相好的…咳咳…我的那个女弟子说过，每次她们东家出来的时候都带着面纱，用东瀛语给她们下达指令，排练舞蹈。”
  “礼教…抛头露面…”杨素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想着其中内在的联系，“似乎有点儿不对，东瀛女子被黄大人解救不过两年的时间，就算她们能够很快融入大华，也不可能对礼节知道的这么透彻，一定不是这么浅显的原因。”
  辜敏道看着杨素喃喃自语，有陷入魔怔的趋势，便开口相劝：“杨大人不必急于一时，现在仍有很多事情需要了解，就说这李舒敏和花好月圆幕后老板的情人关系吧，老夫却是不大信的，李舒敏虽然是个商人，但好歹年轻有为，何至于和一个外族女子长期保持那种关系呢？”
  毛飞道一听这话就急了，手舞足蹈地比划：“辜大人，你可不能不信草民，这件事儿八成是真的，舒敏斋的那些…嗯…那些奇技淫巧，都是东瀛的特色，比咱们大华的所谓角先生之流要…要有意思数倍，而且舒敏斋给花好月圆供货，好像从未收过钱。”
  “八成…好像…尽是这些不确定的说法。”杨素头疼地揉着眉心，“毛飞道，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是就没有确凿一点儿的证据吗？哪怕是给本官一个明确的说法也成啊。”
  毛飞道油嘴滑舌，面对官差习惯性地说话留有余地，但是眼前的这人可是杨素，是他最近刚刚开始崇拜的政治明星，是以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杨大人，草民对自己那个相好的是完完全全信任的，她曾肯定地说过，舒敏斋没收过花好月圆一分钱，李舒敏本人也经常出入那里。”
  杨素见他满脸严肃，便知道这个说书人动了真格的，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至于两个老板所谓的情人关系…还是忘了比较好：“看来他们之间确实有不可告人的交易，舒敏斋…宝大福…花好月圆…倭寇…”
  一个个词汇在脑海中交错，如同一团乱麻缠在一起，他斟酌再三，终究还是信奉自己那套理论：“人的思维是一条直线的，从动机入手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么想着，杨素站起了身子在屋内来回踱步：“舒敏斋联合花好月圆霸占妓家女子的市场，是为了侵吞宝大福，这是已知…但是虎狼之态尽显，居然想要一战而尽全功，强行拿下宝大福京城总号，这明显不符合正常的商业行为…未知。”
  “那么花好月圆呢？”杨素碰壁之后立即转变了思路，“为了在大华安插一个倭人的据点吗？这不合理…这些东瀛女子本身就是倭寇的俘虏，是受害者，现在又没有****思想，没道理愚忠地做这种事儿，但那些走私出去的火药又是怎么回事儿…”
  毛飞道瞧着这个钦差大臣在屋里走来走去，心想这位大人疯疯癫癫起来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自己一心想要拜师的人，正在瞎寻思的当口，忽听偶像大声说了句“从来不说话”云云，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了过去。
  杨素灵光一闪，又把这几个字咀嚼了一遍，转头看向毛飞道：“你刚才说贺子从来不说话，那本官问你，她是不是从来没有和花好月圆的老板一起出现过？”
  毛飞道被他问得一呆，他自己也未曾向相好的问过这样的问题，自然不知如何回答，谁知此时杨素已经自问自答起来：“是了是了，毛飞道的女弟子不过是个普通妓家女子，都会拜师学汉语，贺子作为花好月圆的头牌，对自己的要求怎么可能放松？”
  联想到花魁大赛时自己吟出那首《无题·惯于长夜过春时》，贺子表现非常不自然，杨素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头牌，不是不会说话，她只是不能在人前说话罢了，人的音色不易改变，若是被别的东瀛妓女听出端倪…”
  辜敏道听到这里，也有些惊讶于杨素的脑洞，但看起来又非常合乎逻辑：“杨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个贺子其实就是花好月圆的老板？”
  “不错！”杨素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应该是最合乎情理的可能，而且非常容易验证，只要咱们把毛飞道的那个女弟子请来问一问就明白了，我敢打赌，这个贺子绝对没有和花好月圆的幕后老板同时出现的时候。”
  “贺林藤又怎么解释？”辜敏道皱着眉头，翻看着手里的卷宗，“这里明确记载着是个男人，杭州府的吏员都是人精，不至于分不清男女，要说唯一的疑点…也就是这个男人姓‘贺’了，和贺子勉强沾点儿边儿。”
  “不不不，现在一切都对的上，只有这里…”杨素苦恼地摇摇头，伸手指着卷宗：“可惜可惜…这里没有样貌的记载，不然还能继续分析下去。”
  辜敏道见杨素一副惋惜的样子，便出言安抚：“杨大人，咱们虽然不会记载人的样貌，但事情终究是人办的，下面那些小吏个顶个的精明，什么样的人能扣点儿银子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来，自然也就练成了火眼金睛，应该能记住这人的一些显著特征。”
  这么说着，他便招手让衙役去请一个叫程抟的师爷，不一会儿便屁颠屁颠地跑进了一个圆滚滚的胖子，真的是人如其名，整个人胖得快成团子了，他瞧了一眼屋内的配置，眼看着东翁一脸严肃，便陪着一万个小心地施了个礼。
  辜敏道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卷宗递到他手里：“你认真看看，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尤其是这个叫贺林藤的人，衣着外貌，声音身高，能记起什么特征就说什么特征，万万不可含糊其辞。”
  程抟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扫了一眼卷宗，立即说道：“当时黄大人刚刚班师，解救下来的难民也要登记，所以比较混乱，这个贺林藤要开的花好月圆说是为了收容东瀛女子，当时那批难民是咱们杭州府的心腹大患，所以也没有具体查证此人的身份便给了他许可，辜大人，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杨素没好气地看了眼辜敏道，见这位老大人额头见汗，便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进行引导：“程师爷，你放心，这次叫你来不是为了秋后算账的，这个贺林藤登记的是海宁人氏，你好好想想，他说话的口音与那里的方言接近吗？”
  程抟陷入了沉思，摇了摇头：“您这么一说，小的还真想起来了，那人说话声音很怪，嗯…就是那种嘶哑的感觉，像是人喉咙干渴，很久没说话突然开口似的，有了这个特点，对他说话的口音倒是不甚在意了。”
  杨素点了点头：“那外貌特征如何，有没有可能是个女子所扮？”
  程抟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良久才醒悟过来这是在和钦差答对：“那人确实瘦削矮小，身高应该不过四尺六寸，但是小的应该不至于看错，此人是个男子无疑。”
  “四尺六寸，差不多一百五十五公分，倒是跟贺子差不多…但是程师爷如此肯定，不像是会出错的样子。”杨素喃喃自语，忽而想到了什么，“程师爷，这人的男子特征明显吗，例如喉结之类的…”
  程抟看着杨素差点儿以为见到了神人，他点了点头：“杨大人果然高明，那个贺林藤比较奇特的一点就是喉咙处的皮肤异常粗糙，似乎没有喉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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