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用“乾坤定鼎”这样的词来形容一场花魁大赛的结果有些太过大气磅礴了点儿，但新凤院的东家李平同志还是有一种经历了大战之后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远远看着被众人簇拥赞扬的陆秀林，长舒了口气，这才想起感谢身边的杨蓉，刚刚走上前几步，竟然发现这妹子正在一边啜泣一边擦拭眼泪，似乎是还没从刚才表演的那种悲戚情境中抽离出来。
  “杨大家…”
  杨蓉这种玩音乐的女人，感情上远比普通人要敏感细腻，她看了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李平，将头扭向一边：“李东家不必挂怀，奴家稍待片刻就会恢复。”
  李平自己就是开妓院的，安慰女子那叫一个手到擒来，但是杨蓉顶着个卖艺不卖身的名头，又在天下闻名，他可不敢口花花，只能嘟囔着表达了谢意，闷闷地站到一边去。
  两人正在尴尬，忽有一个小厮快步跑来，在他耳边说道：“李老板，那边儿杨、辜二位大人让小的传话，说是想要请您过去说几句话，要是能寻个地方小酌几杯就更好了。”
  李平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会砸中自己，他竟一时有点儿紧张，好一阵子才理清思路，想明白自己要问什么：“杨大人可曾点了花魁的名字？没有让秀林过去伺候的意思吗？”
  那小厮不过是个传话的，他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却是一旁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的杨蓉站出来开口解围：“李东家，依奴家看，杨大人肯出手帮您可不是为了美色，他应该仅仅是有些话想问，而且那首《念奴娇》可是出自叶次辅女儿之手的。”
  李平作为一个聪明人当然一点就透，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趁机利用陆秀林攀附一下，听闻杨蓉若有所指地说杨素可能和叶紫萱有些瓜田李下的勾搭，便赶紧绝了念头，人家钦差大人拿出情人的词作帮自己撑场面，要是借这个由头回去挖叶家的墙角，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点了点头，将探寻的目光看向杨蓉，发现这个姑娘已经彻底整理好情绪，连本来有些哭花了的妆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便知道是要和自己一起前去，于是开口说道：“咱们这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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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花魁大赛，杨素便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由打发走了自己意外收下的弟子陈逢辰，让他回南都国子监专心钻研乐理，他看着外面的天色，有些迟疑地说：“辜大人，现在已经将近子时，您用不用先回府休息？”
  “不用不用！”辜敏道刚刚经历了最传奇的一届花魁大赛，兴致正浓，听说杨素还有余兴节目，怎么可能打道回府，“别看老夫这样的年纪，身体可是健硕着呢，杨大人不用管我。”
  “随您吧…”杨素无奈地点点头，目光又移向周玉莹，发现美人少东的脑袋也摇得拨浪鼓一样，明显一副不想走的样子，只能苦笑一声，转而看着通向后台的帘子。
  恰在此时，杨蓉穿帘而出，身边跟着一个高瘦的男子，正是杨素想要约见的李平，他快步迎了上去，连声恭喜：“李先生好福气，手下有陆秀林这样的红倌人当家，真是怀揣着一个聚宝盆呐。今日见了花魁大赛的鼎盛，本官好不后悔，前些日子约见杭州商家时，怎么偏偏就忘了你们这些生意最好的人。”
  辜敏道和周玉莹听他三句话不离本行，又想着从李平手里扣钱，都有些想笑，暗道这钦差大臣不做商人实在是可惜。
  李平也没想到眼前这位不按套路出牌，他平时的精明劲儿不知去了哪里，不知所措地憨笑几声，连道“不敢不敢”，也不知道不敢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杨素瞧他一副挺好说话的样子，便不再与他寒暄，直入正题说道：“李先生，本官有些话想要问您，不知这附近有没有此时还在营业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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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华城市里商家每晚打烊的时间都是有数的，只有节日例外，当然，对于商业发达的杭州，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也算是一种节日。
  云兮楼作为距离画舫和西湖最近的酒楼，此时正是人声鼎沸，那些没钱登船却又附庸风雅的才子们都聚集在这里，遥望着湖面上的灯火，等待着画舫传来的消息，然后将某某才子的诗词批得一文不值。
  当然也有例外，钦差大人的诗词他们可不敢随意乱喷，盖因此地早就来了几名内卫潜伏守卫，排查可疑人士以保杨素周全，要是批评的话传到杨素耳中，依着这位仁兄的赫赫凶名，他动动指头让你见报曝了光，到时候千夫所指，啧啧…想想就让人胆寒。
  一行人来此非常低调，云兮楼的老板也颇有眼力见儿，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张罗，只是让小二哥在没什么人的二楼清出一个雅间，还刻意把灯光调暗，让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几人也只能朦胧地看清对方面貌，楼下诸人对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就更没有兴趣了。
  小二给几人上了酒和小菜儿，却被李平抢走了斟酒的活计，便很自觉地退出了雅间，他瞧见两个门神一样守着的内卫，便知道这里没自己什么事儿了，逃也似的下了楼。
  杨素看李平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不断伺候，便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然后出言安慰：“李先生，这次寻你过来，是本官有几个不解之处想要得到您的指点，这么说来，算是有求于您，您不必如此惊慌。”
  “您随意！”李平到了这个地步也算是明白钦差大人有正事儿要谈，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做洗耳恭听状，“杨大人是新凤院的恩人，草民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素很给面子地把酒干了，整理了一下语言，试探性地问道：“不知李先生对舒敏斋是怎么看的？本官听闻舒敏斋在妓家女子中很受欢迎，这是为何？”
  李平没想到杨素问的是这种话题，他眉头轻皱，斟酌片刻，这才解释：“杨大人，不怕您笑话，之所以选择舒敏斋，还是因为竞争对手的缘故，不知何时，在杭州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是‘花好月圆的东瀛女子之所以那么受欢迎，便是因为舒敏斋的珠宝’。”
  “花好月圆…”杨素嘴里缓缓吐出这四个字，似乎想把它们嚼碎咬烂了吞进肚子里，“李先生的意思是，舒敏斋的珠宝独具特色，非常适合东瀛女子佩戴？”
  李平点了点头：“杨大人今日也见识到了，东瀛舞蹈中使用手巾、扇子、刀、伞、拐杖等多种道具，像翡翠琉璃扇那样的专用器具，宝大福…”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在一旁似乎老僧入定的周玉莹，这才接着开口：“宝大福是不曾有的，像舒敏斋这样专注于…咳咳…杨大人应该知道一些闺中秘戏吧？”
  杨素瞧了一眼场中的两个女子，很不明显地点了点头：“你是说，他们除了生产一些表演用的小道具，还供应玉石所作的那类器物？”
  李平也晦涩地点了点头：“有了花好月圆尝到这头道汤，舒敏斋的名声很快便传开了，宝大福似乎也做过这方面的尝试，只是远没有那边儿的种类繁多，所以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杨素心道这李舒敏还真是跟人隔一路，专门做这种为人所不齿的生意，偏偏外族女子和这些新奇的花样异常配套，能抓住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们的猎奇心理，这才能快速侵吞掉宝大福的市场，只是宝大幅这种百年老子号都竞争不过，舒敏斋的这些奇技淫巧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想不明白的问题就暂时抛开，杨素又寻了另一个问题：“李先生，对花好月圆这个同行，你是怎么看的？”
  “神秘！”李平摇了摇头，“不怕杨大人笑话，至今为止，草民都没见过那些东瀛女子的东家。”
  杨素没想到这样都会碰壁，他瞧了一眼明显也摸不着头脑的辜敏道，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就在这时，一楼传来了一个说书人的声音，似乎提到了杨素，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所以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新凤院的陆姑娘得了杨大人的《念奴娇》，又有杨大家出手相助，真真是大杀四方，那些个东瀛女子哪里是她的对手啊。”
  这人说话声音极大，辨识度也颇高，周玉莹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似的，一时间便上了心，她掩唇一笑，用口型对杨素说道：“正在说你呢。”
  杨素不置可否地一笑，忽听下面传来反驳那个说书先生的嬉笑声：“毛先生又来了，他最是崇拜杨素杨大人，所以什么事情都会往他身上安，我怎么听说这《念奴娇》是当朝叶次辅的女儿所作，现在她才女的名头都快传遍西湖啦。”
  一时间众人大笑，都跟着起哄，屋内饮酒的几人一听居然遇到了杨素的铁杆粉丝，也放下酒杯停住话头，侧耳倾听下面的变化，弄得杨素本人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只能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
  “什么什么，我说话可是有理有据的！”那说书先生似乎急了眼，一个梗着脖子红着脸跟人争辩的形象便出现在众人脑海中，他们越发来了兴致，“杨大人是新科探花，断然做不出来摘用他人诗词的事情，更何况原作者还是女子。要我看呀，杨大人是和叶小姐有旧，这才让她做了挡箭牌，毕竟一个男子写闺怨词多少有点儿…”
  “似乎有点儿道理…”
  “毛先生这次倒不像是刻意吹捧…”
  一时间，下面的风向再变，杨素听他们说什么“做不出来摘用他人诗词”便有些羞愧，还好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加上灯光昏暗，只要饮一杯酒就轻松遮掩过去了。
  “别打断我了啊！刚才说到陆姑娘力挫众人，所谓有捧就有踩，咱们且看看她最厉害的对手，就是那个花好月圆的贺子小姐。”那说书先生又来了劲儿，“这贺子小姐好不厉害，竟然弄到了舒敏斋的镇店之宝翡翠琉璃扇，你们一定很好奇这其中有什么关节吧？”
  雅间内的众人微微一愣，都没有想到刚才苦思不解的事情似乎遇到了转机，杨素反应最快，直接冲出了大门，倚着栏杆像楼下望去，只见众人簇拥的那个说书先生，不正是西湖堤岸上哗众取宠，想要拜师的那个毛飞道吗？
  此时一楼的众人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讨论内容中的男主角就在上面俯视着他们，毛飞道嘿嘿一笑：“你们可知道，那个花好月圆的老板其实也是个东瀛女子？”
  “切，毛先生又说胡话了，外族女子怎么可能过得了官府那一关？辜大人虽然年迈，可还是个为民做主的父母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这个地步。”
  “女子…还是东瀛人…”杨素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身边的辜敏道，见这位老大人满头大汗，便放缓了语气，“辜大人，您是杭州的父母官，可别告诉我这种事情都没有印象啊。”
  辜敏道尴尬地咳嗽一声，擦了擦额头：“杨大人，这事儿…这事儿有些蹊跷，如果真的是个女子，确实没道理记不住，但是…这个花好月圆似乎是一家再正常不过的妓院了。”
  杨素听他说话，便知道这位老兄还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但他的解释又确实有些道理，看样子，这家花好月圆在注册时，应该是一个男子去的，这么想着，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楼。
  毛飞道似乎早就料到了质疑声再起的局面，他脸上挂起了猥琐而神秘的笑容：“嘿嘿…你们知道的吧，我多少会一点儿东瀛语言，所以在西湖堤岸上讲学的时候，有不少东瀛女子崇拜我来着…”
  这种是个男人都懂的说话方式，配合上他不怀好意的笑容，人们不自觉地脑补出了一个个少儿不宜的情节，就连杨素都打了个冷战，赶紧驱散掉脑中的奇葩想法，关注着下面的变化。
  毛飞道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安静，再一次嘿嘿一笑：“总之，本人用了点儿特殊的方法，从那几个东瀛女子口中探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李舒敏和花好月圆的老板是情人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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