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慈悲难耐恶难当
作者:魏青蚨      更新:2021-03-26 19:25      字数:3195
  “人世叹薄凉。
  行善无妨,慈悲难耐却流亡。
  苦作此间留宿客,兀自虚张。
  人道早无常。
  为恶难当,无杀无气更无伤。
  明日贫僧成冢土,何以归乡。”
  浑身是血的彭浩然捧着一张宣纸,一字一句地念着。
  背后多难双手合十,静静地待彭浩然念完,也不来干扰。
  彭浩然念完了这首小词,说道:“大和尚,怎么?放弃了?”
  多难顿了顿首,说道:“无碍。贫僧既答应了自己,便会做完。”
  彭浩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您说,我还有救吗?”
  多难静静地看了看彭浩然,说道:“今日……”
  今日晨起,李戮还在整军,对面村子里便排出了百十号人,这百十号人列队站在李戮军前,也不强攻,李戮率军迎来,喊了几句叫阵的话,也没人回话。
  过了一会儿,对面村子里走出一头灰狼。狼背上坐着一个精壮汉子,身着一身铁甲,手里还提拉着一柄鬼头大刀。
  这汉子一出来,便挥了挥刀,叫道:“对面军里的,有谁敢来单挑吗?”
  这话音刚落,列队地百十号人便齐声喊着:“猛郎君!猛郎君!”
  声势震天,百十号人的呼喝竟令李戮这边两三千人都不敢作声。
  这可惹得李戮心头不快,也不着精甲,穿着一身粗布短打便提着关刀踏了出来。
  李戮踏出阵前,喝了声:“我来会你!”
  那猛郎君却笑了笑,把手中鬼头刀一甩,斜插在李戮脚前,这才说道:“让个爷们儿出来吧,你还是好好等着做俘虏吧!”说着,带着这百十号人竟一起笑了起来,丝毫不把李戮放在眼里。
  此人如此托大,那必然有过人之处,彭浩然在军中一念及此,便上前两步,准备拉回李戮,先派个人去探探虚实。
  这边彭浩然刚迈开步子,那边李戮便忍不住了,左眼精光一现,关刀一挑便把鬼头刀挑回猛郎君的方向,跟着自己左脚一点,整个身子便一跃而起,想着猛郎君飞去。
  李戮这一跃劲大,竟比之鬼头刀还先到猛郎君头顶,人一飞来便举起关刀,借着下坠之势劈下!
  那猛郎君不慌不忙,两臂交叉在头顶一架,“当啷”一声,竟架住了这柄关刀。李戮势大力沉地,虽说被猛郎君架住攻势,却一刀将猛郎君胯下的灰狼压垮,直陷进泥土地里。
  李戮一刀劈过,便知这猛郎君可把浑身变为金铁,这才收势,向后一个空翻落地,刚一落地,那猛郎君却猛然跳起,在空中握住鬼头刀便一刀斫来!
  李戮刚一落地,已然右眼布满血丝,半张脸鼓起了青筋,见猛郎君一刀劈下,也是不慌不忙举起关刀一架,挡住这一刀后便斜着斩向猛郎君的脖颈。又是“当啷”一声!
  彭浩然刚走出阵前,李戮二人便已交战了几合,只得悻悻然站住,屏息看着二人相斗。
  李戮二人在场中肉搏,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猛郎君靠浑身金铁,不受刀伤,出手间大开大合,丝毫不作防御。李戮武艺精湛,出手势大力沉,加之辗转腾挪,身法迅捷,猛郎君也劈不刀李戮。
  二人相斗正焦灼之际,忽然那猛郎君一手拿住劈来的关刀,握住关刀一拉,李戮被拉得往前了半步,还未反应,猛郎君便探过头来一瞪。
  这李戮也是杀伐果断,平生靠杀人求赏度日的主,哪会是被人用眼神吓住的。
  可这猛郎君瞪来,李戮便呆滞住了,电光火石间,对面村里一支箭带着破空声正扎在李戮左胸,箭尖透胸而过,李戮被这支箭带着还未倒地,便被猛郎君一刀斜着劈来,从李戮右肩直劈到左腹。
  彭浩然虽未见李戮如何呆滞,但也看见了李戮是被一支箭暗害,对面竟然暗害!
  这还了得?
  李戮刚被一刀斜着劈过,彭浩然便带着军队冲杀进来。
  那村子里人就算个个都有猛郎君一般的威武,但百十号人哪会敌得过两三千人的进攻,不一会儿便被冲破了防线,攻进了村子。
  彭浩然跑过来扶住李戮,见李戮脸色惨白,已然昏迷了过去,更是怒不可遏,一撇眼看见李戮胸前插着的箭,木制的灰绿色箭柄,箭柄上还雕着金线,金线绕在箭尾,勾成了峥嵘地两个大字——“火舞”!
  火舞,钟衣!
  彭浩然见此二字,脑子里猛然浮现中幼时那一夜,那个罩着白色披风的七八岁少年。
  “大丈夫死则死矣,哪有许多因由呢?不过,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我新练成的一招绝学,我命名之为‘火舞’,这招之绝艳,定能让你瞑目啦。”
  幼时杀身之仇,加上此时害得心爱之人生死不知,饶是彭浩然被多难和尚熏陶了这么久的慈悲之意,也是怒从心起。
  彭浩然站起身子,左眼精光一现,从身后跑来一头白猿递出一根木棍,又抱住李戮跑回军中。
  彭浩然接了棍子,右眼中早渗出了青光,不知哪根树上探出一根树藤托来,带着彭浩然飞到军队厮杀的上空。
  彭浩然站在木腾上,气势汹汹地盯着村子的方向,大吼道:“钟衣,你若不出来,我便将这里赶尽杀绝!”喊完,见村子无甚反应,便冲着军队喊道:“屠村!”
  一句喊罢,整个人便御使着木藤率先落入敌村!
  天未到傍晚,昨日还好好的村子已是残垣伴着碎尸,彭浩然在村里再未见到任何关于钟衣的事物,内心也慢慢归于平静。
  这些时日受多难日夜熏陶,在之前战斗中都保持着能不杀就不杀的原则,攻村也是以劝降为主,今日闻了这么多血腥味,竟有些反胃作呕的感觉。
  彭浩然回到军队驻扎地见军医正救治着李戮,在这也待不住,便无意识地在驻扎地乱逛,谁知竟走到了多难的营帐。
  “今日这里血流成河,枉死之人不知几何。你若有心改正,自有救赎可能。可这里枉死之人,又如何救赎才好?唉。”
  彭浩然看见了多难自己坐在帐营里,看着屠村之事填的小词,又听见多难的这番话,心底也不是滋味,晃了晃脑袋,却也没把心思晃干净,只盘腿坐在地上,勾着头不住地嘀咕着。
  多难也坐了下来,听见彭浩然正小声嘀咕自己今日填的词,也小声附和起来。
  二人便这样念了一阵,彭浩然猛然顿住,抬头看着多难说道:“大和尚,我如何救赎?”
  多难待念完了一遍词后,也抬起头回道:“止住心中杀念,杀能阻人反抗,困也可以。”说着,手指点向营帐中的小桌子,木制的桌子腿上竟随着这一指探出一根藤蔓来。
  这根藤蔓探出也未改变桌子腿的造型,竟还越探越长,不一会儿便缠住了彭浩然整个身子,只露出一颗头颅。
  彭浩然也不反抗,任由藤蔓上来,待得感觉藤蔓不动后,说道:“大和尚,若是你裹杀了我,今日便不会有这屠村之事了。”说着,竟闭上了眼,似是要死在多难手中一般。
  多难看了看彭浩然,也不再动作,只是说道:“杀了你,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你。改变了你,你便能和我一同改变千千万万个你。不杀,才是正道。”
  彭浩然闭着眼笑了起来,说道:“大和尚,你倒真是个妙人。”
  多难却双手合十勾了勾头,说道:“你可御使树木,我也可以。我可御使树木行不杀之事,你可想学?”
  彭浩然睁开眼看着多难,说道:“你不是只教我行善的吗?现在还要教我这些眼力御法,你就真觉得我能成个善人?”
  多难淡然地说道:“只能望你心存善念,莫辜负了我罢。”说完,缠着彭浩然的木藤便慢慢收回桌子腿,露出彭浩然的身躯。
  丝毫无伤,只是身上干涸的鲜血被木藤擦拭地干干净净。
  解了彭浩然的困境,多难也不站起身子,只是对着彭浩然说道:“走吧,你的姑娘也该醒了。”
  彭浩然一愣,问道:“你看过她了?她伤得……”
  多难叹了口气,说道:“她本就只是一箭之伤,这军中善使医治之眼者众多,哪会有大碍。你为此愤而屠村,实是不该。”
  彭浩然本以为李戮伤重,此时听闻李戮伤势没想象得那么恶劣,情绪便没那么低落了,忙站起身子,想要对多难解释下自己屠村不止是因为李戮受伤,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话来,只是告辞而去。
  多难见彭浩然离去时因李戮伤轻而显露出高兴的样子,又念及今日被屠杀殆尽的村民,叹了口气,也不站起身,就这样坐着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自己今日填的小词。
  人世叹薄凉。
  行善无妨,慈悲难耐却流亡。
  苦作此间留宿客,兀自虚张。
  人道早无常。
  为恶难当,无杀无气更无伤。
  明日贫僧成冢土,何以归乡。
  “行善无妨,为恶难当,明日贫僧成冢土,何以归乡。何以归乡?”
  被屠尽的村子废墟中,一处倒塌的房梁下,慢慢走出一具傀儡。
  这傀儡没有脑袋,只有一块粗木棍一般的身子,下身是两条螳螂一般的腿,只有两只手臂,和人的胳臂无异,傀儡手里还握着一张弓。
  这傀儡探出身子,握了握手中的长弓,便一跳一跳地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