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两个故事
作者:端月朔      更新:2021-03-26 18:56      字数:4909
  尊敬的何暮先生,
  您好!
  请原谅晚辈冒昧的来信,希望您在百忙之中能抽空看一下。
  我叫陈宪,祖父是陈徽年。机缘巧合,我得知祖父与您的父亲何俊生先生过去共患难,是生死之交,如今又在您的博客上看到关于愚园路440号老宅的灵异记事,觉得这其中可能与当年的事情有所关联,不知能否可以与您见面详谈一下?
  晚辈陈宪
  ******
  我匆匆敲下一份邮件,没有仔细再看一遍就发送了出去。我长舒一口气,觉得精神疲惫,点了根烟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抽起来。事情并没有我们计划的顺利,非但没有变的越来越清晰,而且越来越扑朔迷离,让我和家栋都觉得很是受挫。盘根错节,繁复无序,名单上的人和所涉及的往事如此复杂,我原以为我们的调查是抽丝剥茧,没想到是掏了个蚂蚁洞,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想象,而代表真相的那只蚂蚁,不知道躲在哪条坑道里。
  事情还要从我和嘉琪从沃格广场回到家后的那天夜里说起。那天家栋很顺利的拿到了张闻提供的日本军刀,并于当晚送到了我家里。我们拿出笔记本感应日本刀,很快笔记就浮现出来了:
  父亲从来不喜欢我,他在我的记忆中就是一头浑身散发着酒气恶魔,不停地挥舞着可怕利爪,在我和母亲的身上留下一条条血印。我恨他,一直都恨他,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即时当他醉酒淹死在河里的那一年,我也不得不为他留下眼泪,因为如果不哭的话,会被邻居们当成异类。母亲会由此受苦,因为她来自中国。说实话,那眼泪是为我母亲和妹妹流的,每当我看到她们无助又假装坚强的眼神,我都会忍不住流泪。
  几年后,母亲因为操劳过度,没钱医治也去世了。留下我和刚满7岁的妹妹,搬去和年迈的奶奶同住。妹妹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也很坚强,但在母亲死后,她就不再说话了。一年、两年、三年,她渐渐变得不再会说话了。我想尽了那个年纪能够想到的一切办法,陪她抓泥鳅,做风筝,教她写中国字,讲母亲当年在中国的故事……她总爱听关于中国的故事,宁波、杭州、苏州,那些曾留下母亲脚步的地方,还有上海,在纺纱厂里遇到了那头恶魔,当时他还没露出可怕的利爪。妹妹每次都听的出神,每天都期待着,即便我已经把所有母亲告诉的往事都讲给她听了,她也不厌倦,宁愿再听一遍。
  1921年,我19岁,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所以选择去参军。在和妹妹告别的那个傍晚,她出神的凝望着落日的方向。“阿篱,晚霞好美,对吧?”我问她,妹妹摇了摇头,捡起一根小树枝,在泥地上写了“中国”两个字……我紧紧地抱起她,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一直以来,她都在思念着母亲,无时无刻地向往着母亲生活过的那片土地,因为她知道,那里还留存着母亲的足迹和气息。两个月后,妹妹走进那条曾经吞噬父亲的河,再也没有回来。
  命运是残酷的,但有时也会袒露出它美好的一面。1931年,我的部队被派往中国上海,驻扎在母亲当年工作过地方。在上海的大街上,我又在空气中闻到了母亲的气味,那是我还在襁褓中闻到的味道,白兰花的香味。我禁不住再一次留下眼泪,默默地说道:“阿篱,哥哥代你踏上了这片土地,跟着哥哥一起走。”
  ******
  “这……好像不是王大河的记述吧?”
  当我们读完笔记本上新出现的文字时,家栋首先发出了疑问,我也跟着点点头,说道:“这应该是这把刀的主人的故事。”
  嘉琪在一旁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俩分析。
  “难道这把刀的主人,和这档子事情也有关系?”
  “那是必然的,而且可以肯定他也经历过二重身,只有遭遇过二重身的人,故事才会显现在笔记本上。”
  “哎哟我去,这是个日本人啊……而且除了他被派往上海,就没有别的可以着手调查的地方。”
  “中野二郎。”
  “什么?”
  “中野二郎。你给我的那本《行动记录》里的那个日本人,也是赵衡哲记录里的那个日本人,你还记得吧?他故事中的年份和‘记录’里完全吻合。”
  “有道理!那么说来……这把刀是中野二郎的,那王大河在霞飞路失踪后怎么拿到中野二郎的军刀?”
  “不知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中野二郎冒充了王大河?其实张闻家里供着的,一直就是中野二郎,所以张闻的奶奶会说,爷爷之前是个军官。”嘉琪此时突然发声,把我俩都说愣住了。
  没错,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我心中暗想。
  “不会吧……这样的话,张闻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统啊,这可是个大新闻。”
  “先别扯什么身世了,嘉琪提出的观点有道理,可以解释目前为止在王大河身份上的矛盾点。另外,刀是中野二郎的,笔记本上显现关于他的故事也是正常。”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王大河的身份就变得更让人难以捉摸了。”
  王大河中过二重身,也曾经救助过张秀贞,并且和我爷爷相识——这里的“王大河”肯定是他本人,而张闻奶奶口中的王大河,就应该是中野二郎了,不过中野二郎也应该中过二重身,否则他的故事不会出现在笔记本里。想到这里,我们两个男的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这下好了,名单的调查陷入瓶颈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要不要找我舅舅帮忙呢?警察或许比你们资源多呢。”
  “别,先别,被他发现我私藏证物,那就惨了。”
  “岑姑娘还给过你一份地图吧?”
  “对啊,1932年的地图……不过,除了上次家栋看了一眼,没发觉地图有啥别的用处。”
  “那可就奇怪了。”
  “怎么说?”
  “岑姑娘给的东西都是关键物品,为什么唯独地图没用呢?你们有没有好好想过?”
  “我想过啊,但是地图原本已经交给你舅舅了,我手头只有扫描版。”
  “扫描版就够了。”
  我和家栋面面相觑,感觉我俩在嘉琪面前就像傻瓜一样,不但跟不上她的思路,就连她说的啥意思也听不懂。嘉琪看了我俩一眼,抿嘴一笑,对我说:“快把电脑打开。对了,你电脑里有ps吗?”
  “有。”
  嘉琪坐在我平日里工作的位置上,熟练的操作着photoshop,没过一会,地图就变了好几种颜色,逐渐地上面好像浮现出一些讯息。
  “那些点!”家栋激动的指着屏幕叫到。
  “你轻一点,耳朵都被你叫聋了!”嘉琪一脸嫌弃地躲到一边,回过头对我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直接告诉你我怎么想的吧。首先呢,地图肯定藏有秘密,这是必然的。然后根据这个推论,结合岑姑娘默许你把地图原本交给我舅舅,那么就说明用不着原本也能知道里面的隐藏讯息,从而排除了灵力感应之类的方法,因为没有原本在。这么想来,要找出里面藏的秘密,只要稍微用ps尝试一下就行了。”
  我面露佩服之情看着她,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移开了眼神。
  “你真厉害,ps都那么熟练。”
  “你忘了我大学是学什么的吗?”
  “那是真的?”
  “我干嘛要骗人呢?”
  “真有你的!”
  “大哥大嫂,你们先别打情骂俏,赶快把这有标点的地图打印一份出来,我们可以研究了。”
  过了一会,家栋号称没吃晚饭,我给他叫了一份披萨。而后我们将打印好的地图铺在地板上,三人围坐着研究起来。
  “宪哥,你看这里,这是我们前些天去的霞飞路巡捕房,也标出来了。早知道能看地图,也用不着我们瞎转悠了。”家栋嘴里嚼着披萨,用油滋滋的手指戳着地图,嘉琪在一旁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这画面让我想笑。“嚯嚯,没想到静安公园以前是外国人的坟地啊,好在对面是静安寺,镇住了这么多冤魂。”
  “笨蛋,那根本就不相干,况且那里也不是什么冤魂,你网络小说看多了吧?”
  “嫂子,你为啥老针对我。”
  “谁是你嫂子!”
  “好了,好了,家栋你别老戳地图,都是油。这旁边愚园路还有个点,这是什么位置?”
  “嗯……马路对面是外国女子学校,但点的是马路这边,这是啥地方呢?对了,我拿现在的地图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我能要一片吗?”嘉琪指着一旁的披萨问,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这种苦差事她不怎么上心。我把盒子递给他,又看了一眼捧着笔记本电脑的家栋,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比对着地图。
  不一会家栋就叫了起来:“快来看,我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我马上坐到他身边,嘉琪也略微凑了过来。“你们看,地图上的外国女子学校,现在就是市西中学的位置,对面这个点的位置,应该是愚园路420到450号之间。然后我挨个搜了一下,瞧这篇内容……”
  我看着屏幕上的博客文章,嘴里念了出来:
  “老宅灵异记事(一)——愚园路440号的故事。
  自出生以来,我一直住在愚园路440号这栋老洋楼里,如今已有82年之久。据我的父亲何俊生……何俊生!”家栋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读下去。“据我的父亲何俊生讲,这里最早是一个叫汤姆逊的英国商人的房子。汤姆逊很有钱,对面的市西中学,前身是外国女子学校,他是投资人之一,此外他还投资了当年上海多处房产和设施。我祖父曾经是这栋房子里的家佣,汤姆逊对他很好,并在上海沦陷之前,将房子留给了祖父。我们一家就这样一直住在这房子里,从一开始独住,到后来逐渐有住户搬入,但这房子似乎不太欢迎新来的人,它会在夜晚,以一种可怕的方式提出它的抗议。
  新中国刚成立不久,那时我十三岁,老洋房迎来了新住户,而我们原本的居住面积,缩减至一楼西侧的起居室里,好在有独立的厕所可以用,被重新划分的公共厨房也离我们的房间不远,这算是对于我们这家‘原住民’的优待吧。最先搬进来的是独居的机修工老张,他被分配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亭子间(以前是位于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储物室)。而后是一对在卷烟厂上班的年轻夫妻,男的为人开朗,和我父亲很聊得来,他姓王,绰号叫‘翘脚王’,他的左腿走路有点跛,据说是小时候翻墙玩耍摔的。他老婆是个胖女人,叫阿凤,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这么胖的身材,连我这个孩子都觉得不可思议,生怕她把楼梯给压塌了。翘脚王和阿凤住在一楼的东侧,和我们是对门邻居。
  这栋洋房实际上有三层楼(不包括亭子间那半层),能住人的只有一层、亭子间和二层,三层是阁楼,但太过低矮,无法居住。我之所以还没有提及住在二楼邻居,正是因为灵异事件,二楼的住户换了又换,好几个我们都没知道名字,就搬走了。
  最早搬进二楼的是一个独居的年轻女人,我不知道她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在白天睡觉,放学的时候会遇到她出门上班去,而在半夜的时候才会回来。她打扮的很朴素,五官清秀,身材消瘦。
  大约在她搬进房子一周左右,忽然在半夜的时候敲我家的门。是我父亲开的门,而我则迷迷糊糊地看到她散乱着头发,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慌张的样子拉着我父亲的衣袖,用近乎沙哑的声音说:‘何师傅,二楼有东西!’
  我父亲是个人民警察,虽然称不上天不怕地不怕,但三更半夜看到这幅光景,也难免有些紧张。他让女人先进屋来,让我母亲给她倒点热水,去敲了对面‘翘脚王’的门。不一会,父亲和‘翘脚王’一起上了二楼,我听到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没过多久,他俩像撞了邪一样飞奔下来,双双逃进我家里,重重地关上了房门。母亲和我看到两个男人脸色惨白的,大气不敢喘的样子,也跟着紧张起来,女邻居则在一旁抹着眼泪,轻轻抽泣。
  ‘爸爸,怎么了?’我壮起胆子问了一句。
  父亲此时镇定了一些,为了不让我吓着,语气比较缓和地对我说:‘没事,你先睡觉吧,楼上阿姨家发生了点事情,但是灯坏了,我和翘脚阿叔看不清。’
  我点点头,躲进被子,假装闭上眼睡觉。过了一会,我听到父亲在和‘翘脚王’小声说话。
  ‘你看清了没?’‘没啊,我都快吓死了。’‘不知道老张被吵醒了没有。’‘现在他离得最近了,要不去把他叫下来?’‘嗯,这样吧,我去叫他,你在楼下接应我,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就去街上叫人。’‘好!’
  似乎是我父亲准备到亭子间叫醒老张,但我母亲却拉着他不让他去:‘老何你别去,你们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老张的房间就在我们楼上,我们在这里喊他几声,有回应就应该没事的。’我父亲大概是点头同意了,于是母亲坐到床边,轻轻地捂住我的耳朵,不过依旧听到父亲扯着嗓门大喊老张的声音。
  不一会,听到楼上亭子间的房门‘嘎吱’一声响起,大概是老张醒了,然后楼梯上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出什么事了,何师傅?’老张在门外低声问到。”
  我读完了全篇,看了看他俩的表情,似乎和我一样意犹未尽。
  嘉琪好奇地问:“其余的,还有吗?”
  “没了啊,就这一篇?”
  “82岁的老先生在网上码这么多字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家栋反驳我们道,“你看看这篇博客的日期,是两周前写的,大概他还没更新吧。哦?博客里有他的邮件地址,要不联系他一下?”
  “有必要。我等会就写封邮件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