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半生瓜(二)
作者:
鬼束瑠璃 更新:2021-05-31 22:52 字数:2026
他如何能不心疼她……
她的母亲下落不明,没有人教过她应该如何做。一点一滴都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都是她……自己试出来的。
她见他盯着她的手发愣,便是晃了晃,轻声喊到:“哥?”
他却是更用力的捏着她的手,轻声说到:“纪娆,哥以后会带你过上好日子的。”
吃得饱,睡得好,不用吃了上顿没得下顿,这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好……”
那半生瓜已经长大了一些,兄妹俩有一次嘴馋,偷偷的摘了一个下来。
本以为这瓜只是长得丑,吃应该还是好吃的,没成想却是苦不堪言。
“哥……是不是因为没熟……”她苦的龇牙咧嘴,满脸委屈。
他也是咬紧牙关的吞下一块,半晌才回到:“应该是没熟吧,等熟了就会甜了。”
自那次起,他们总是盼着那瓜快些长大,等大了,就该甜了。
原以为这次也不过是等着哥哥与父亲满载而归,没想到父亲却是被哥哥给扛回来的。
父亲受伤了。
他被熊瞎子挠了胳膊,哥哥拼尽了全力才把父亲救了下来,子弹全数打空,可还是受伤了。
她慌张的冲了上:“爹爹这是怎么了!”
将父亲扶躺在床上,她开始翻箱倒柜的找,可家里却只有普通的一些草药,哪里治得了这么大的伤口?
她慌了,抓着他连声问到:“哥,这……这怎么是好?!”
他却是不出声,只将衣服重新披好,便向门外走去,临到门口回头说到:“你先给爹爹擦洗伤口,我去找大夫。”
她点点头,泪眼婆娑。那伤口很深,皮肉外翻。
耳边全是父亲痛苦的哼气声,她小心的打来水,沾湿帕子给他清理起来。
手上的力道已经很轻,但父亲仍旧疼的愈发大声。
她微微有些抖,每一下都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过用力。心里也越发焦急,恨不得哥哥快些将大夫拉回来。
只这山间到城里的距离并不短,即使快马加鞭也得半天的功夫。
而家里……只有一匹垂垂老矣的驴。
她焦急的在房间里渡步着,时而向门口张望,时而给父亲擦拭伤口。
那血已经慢慢凝住,只是那深色的血结成一片,深深刺伤了她的眼。
眼瞧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哥哥与大夫仍旧未来。
她只能是先将家里现有的草药碾碎,敷在父亲的伤口上。
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爹爹,若是疼,你便告诉我。”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草药盖在伤口上。
许是那药汁咬人,父亲再次开始哼叫起来,她咬咬牙继续上药,哭着别开了头。
哥哥是在晚上回来的,他的手里只有一些白布和几小瓶药粉。
“大夫呢?!”她慌张的问到。
回答她的却只有沉默与摇头。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这世道的人心都变了……”
他的裤子有些脏,尤其是膝盖那处。手里的药瓶被他捏的很紧,就像是要捏碎一般。
父亲的呻吟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他们赶忙将伤口重新清理,随后将药粉倒上去。
“这些……够吗?”她有些担心。
他却是不答,只小心着手上的动作。最后才说到:“若是不够……哥明天再去。”
挥挥手不愿多说,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大抵是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去找他证实。她知道,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她面前落泪。
外面月色正圆,家里火烛烧的正亮。
只这内心……却是暗的。
父亲当晚便开始发烧,那额头滚烫,像是要将人点着一般。
他们轮流守着,凉水一盆接一盆,手帕也不知换了几次。
可这温度,却并没有降下来的意思。
父亲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
他在呢喃着,呢喃的全是母亲的名字:“莫娘……莫娘。”
也许即便到了此刻,父亲都没有放弃母亲吧。
后半夜开始下起了雨,声音不大,但敲打在屋顶上仍旧有些声响。
父亲就一直呢喃着,叫着母亲的名字,渐渐便没了声音。
她趴在他的肩上哭的晦涩而用力。
他亦面色凝重。
父亲……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一夜,终究……带着未能寻回妻子的遗憾,长辞于世。
那一夜,是她记忆里最难熬的一夜。她不知道哭昏过几次,醒来依旧泪流不止。
他只安静的陪着她,半点泪花也无。
但她知道他是伤心的,他的手有些发抖,眼睛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父亲被他们合力埋在了山脚下,那土一点点往外扔,最后形成了一块够人躺下的形状。
就像曾经他们一起种半生瓜一样,只这次,却是为了给父亲一块长眠之地。
没有多余的钱来置办棺椁,他们找来了几块木板,拼拼凑凑制出来一个长盒,这便是父亲最后的东西。
土块堆积,直到后面再也看不见。
往后,她只有他了……
“都会好的。”他依旧是这么说,只那深色再也不如当初的肯定。
她不愿让他再去打猎。
父亲的死让她心里开始没了安全,她总怕这事再次发生,她只怕再也扛不住那打击。
“哥哥,我们找个安生的活计吧……”她眼里有不安,亦有祈求。
他点点头,语气安慰:“好,过几日我就去城里,只那样的话,便是不能常见面了。”
不常见面也好过担惊受怕,她点头同意,笑的开心。
那半生瓜慢慢成熟,只那清苦之味并没有减少。
她将那瓜切好,随后便下了锅。
延着热气漫上来的苦味让她开始怀疑,这瓜为何熟了还这般苦。
她试着将一片放在嘴里,味蕾如同曾经那样被一阵苦涩包围,她眨眨眼,终于是咽了下去。
然而今日却再不同往昔。
这苦味虽浓,却浓不过她的心,这原来不能接受的,现在都变得不再可怕。
“哥,这瓜……也许一直就是苦的。”
“嗯。”他终于也是承认。
她默默品着那苦涩,忽然便开始落泪,这苦里旁的味道,她终于是品了出来。
只当那时年少,不懂何谓半生瓜,现下懂了,却再回不到那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