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消失多日的柳天问正坐在花园中静静欣赏着这几株菊，神情专注，手中的参茶凉了都不知道。他是大病初愈，面色还很苍白，神色凝重，但精神却好了很多。
  “争似黄花得天巧，织成纹绺不须机。”
  柳天问的背后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如同锦瑟流水。这声音的主人是个莺燕般甜美活泼的女子，可她举手投足间又是那样的高贵飘逸、出尘脱俗，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在她的身上刚好合为一体，互相增色。她若真的是鸟，也该是只仙鸟。来人正是楚瑶姬。她拿着一本书走进了园子里。柳天问转过来看着她，平日凌厉的目光此时也柔了下来。
  那日二人怕“火眼狐狸”折回，便早早离开了破庙。柳天问伤势太重自己不能骑马，于是他们放跑了青骢马，合骑那匹胭脂马。楚瑶姬在来找柳天问之前先去找过欧阳镜儒，欧阳镜儒虽然没有见她，但是让郑列杞暗示了柳天问的行踪，并且告诉了楚瑶姬几个隐秘的联络点和相应的暗语。楚瑶姬想起了附近的留姚县恰有一处，于是按照地址寻了过去，发现那地方是县衙后宅时，他们是觉得有些奇怪的。当他们见到王县令说出暗语，拿出欧阳镜儒给的信物之后，王县令果然收留了他们。王县令将他们安排在后宅居住，对他们的来历，则丝毫不问，但提供了医药等物。恰好柳天问是爱菊的人，这与王县令颇为投缘，所以这段时间二人时常交谈。
  楚瑶姬将手中的书在柳天问眼前一晃，笑道：“镜儒安排巧得很，王大人的脾性与你真是相似，他也有本宋版的《百菊集谱》。”
  柳天问将书小心接了过来，说道：“王县令是爱花爱书，我不过是个粗人，他的这本比我的精细多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欠镜儒太多了，他事事都替我想到了，我却只会拖累他。”
  楚瑶姬伸出玉指在柳天问的额头轻轻一点，说道：“傻瓜，呆子。你平日雷厉风行、豪气干云怎么你遇到镜儒就扭扭捏捏？镜儒自己不派人，而是借我之手来助你，又要郑列杞告诉我沿途几个隐秘的接应之处，就是怕你和他客气。欧阳家所谋者大，往常莫说是朝堂，就是江湖上的暗桩也不曾与你全说，现在却将王大人这样隐秘的人都告诉你了。你多年不和他来往，但他还惦记着你，他从未记恨过你。他将你视若手足兄弟，你还要和他这么客气，辜负他的心意么？难道都是为了……她么？”
  说到最后的“她”时，楚瑶姬的声音变得极小，几不可闻，神色随之黯然，眼神中满是幽怨。
  柳天问亦黯然，二人许久没有说话。
  “不说这些了，你刚才在想什么出了神？”楚瑶姬先开了口，岔开了话头。
  “剑法。”柳天问道。他再次看向了那菊花。
  “你创的‘傲霜剑法’怎么样了？完成了么？”楚瑶姬问道。
  “不怎么样。虽都有了雏形，用起来能有些效果，但还不够好。”柳天问道。提到“傲霜剑法”他的神色又变得有些凝重了。
  “你知道我爹怎么说你的么？”楚瑶姬道。
  柳天问闻言心中一紧，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不知道楚瑶姬想说什么。他与楚瑶姬之间有过退婚一事，这让他是一直心存愧疚。楚江雄对这件事更是一直耿耿于怀。
  楚瑶姬对柳天问微妙的变化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他曾说：‘柳天问专于剑术，自幼勤奋，有柳万仞和上官木两大剑术高手指点，又学过飞鱼门的武功，各门各派剑法多少也都会一些，在年轻一代中也就只有何云山、凤潇、白仁杰等寥寥数人能与之相抗衡，虽然听闻五杀门的蓝玉龙剑术也是不错，我不曾见过，但是五杀门的武功过于偏激不是正途，纵使现在强悍，但是假以时日难及他们几人。’”
  楚瑶姬有意逗柳天问开心，故意学着楚江雄的语气。楚江雄素来狂傲，等闲不会夸人，柳天问没想到楚瑶姬真的只是说剑法，也没想到楚江雄会这样评价自己，渐渐放松了下来。
  楚瑶姬继续说道：“我随即问他，你们四个哪个日后会更强一点，你猜他说什么？”
  柳天问摇头道：“这我哪猜得出来。”
  楚瑶姬道：“他说：‘凤潇重家国，轻江湖，不爱名位，虽然急公好义，颇有侠气，但最多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他虚怀若谷，于武学一道所求不多，虽将凤家刀法传承下来，但是不会与人争锋。他是战场上回来的人，刀法重实战，若是生死相搏，他与其他几人难言高下，但若论起武功招式可能就要弱一些。’”
  柳天问道：“我也听闻过他守边抗敌之事，实为吾辈楷模。我曾在渭城与他见过，确是一条好汉，他不远万里去助卫清，最后手刃仇人，义字当先。其武功深浅我还不知，可其侠气确如楚伯伯所说。”
  提到卫清，柳天问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难受，他接着又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与弟弟以及即将出世的外甥，也不知他们在百胜门过得怎么样了。
  楚瑶姬怕他伤心，于是接着说道：“爹爹之后又提到了白仁杰。”
  白仁杰是大音剑传人，与柳天问东西齐名。日前，柳天问与白仁杰在黄鹤楼一会，虽然有过交手，但两人各怀心事，又是四人混战，不见真章。现在他听楚瑶姬提起白仁杰，顿时来了精神，双目精光闪烁。
  楚瑶姬道：“爹爹说：‘当年‘大音剑客’传下‘大音剑’，其后人不及他，等闲不敢佩戴‘大音剑’，就连‘眠龙居士’白乾也极少使用，但白乾却允许白仁杰带着‘大音剑’行走，可见白仁杰已得‘大音剑’真传，甚至胜过其父。’”
  柳天问对此评价颇为认可，说道：“白仁杰的剑法确有独到之处，日后有机会与他要好好切磋一番。”
  楚瑶姬道：“你先听我说完，爹爹还说了‘白仁杰剑法虽强，但他痴于对手而非剑术。’”
  柳天问眉头皱起，疑惑问道：“楚伯伯这是什么意思？”
  楚瑶姬道：“我也这么问他，爹爹解释说：‘白仁杰是要挑战强者而非追求武功的极致，许多武功练到顶尖都是难以区分其本身的高低的，即使是同一门武功不同人使出来也是千差万别，传承数代的武功莫不如此，所以作为习武之人练到最后要挑战的对手该是无形的自己，而非有形的对手。将自己对武学的追求寄托在对手上确实是容易许多，但是强手之后总有强手，想要有所突破只能遍寻高手，可天地浩渺哪里寻得完？强大的的对手是试剑石而非磨剑石。几年前听说白仁杰与凤家的一个小辈战成平手，不知是凤潇还是他的兄弟凤九。这本来是件小事情，可他却因此回到了昆仑，这么看来，他只是一痴儿罢了。’”
  听到这里，柳天问如同受到当头一棒，喃喃道：“无形的自己，有形的对手，试剑石，磨剑石……楚伯伯这些话闻所未闻，果然透彻。”
  嘴上这么说，柳天问的心中却泛起了含糊，自己是否也与白仁杰一样——痴于与人争？可若不与人争，而是与己争，那不就容易成闭门造车了么？他觉得楚江雄的话有道理，但又不全有道理，可哪里对，哪里不对又说不清楚。
  楚瑶姬见他又要出神，轻轻说道：“你想不想知道，爹爹怎么说你？”
  柳天问回过神来，正襟危坐，身子微微前倾，变得异常严肃专注，说道：“楚伯伯说了什么？”
  见他这样，楚瑶姬忍住掩面一笑，连续眨了眨眼睛，秋波流转，处处生辉，所谓星眸大概就是如此。
  柳天问格外认真，对此并不在意，只等楚瑶姬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