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麻烦在后面，柳天问现在还在武当山。郑列杞作为欧阳镜儒的使者，在武当山自是受到礼遇，可他从头至尾也不曾见到柳天问的面。武当四大长老中位列第二的明岩道长倒是亲自来见过他。明岩道长是武当派公认的剑术第一人。他答应替郑列杞向几位师兄弟和柳天问转达来意，但是要求看一下欧阳镜儒的竹牌。郑列杞爽快答应。一见竹牌，明岩道长便不禁愣住。他在木牌前揣摩许久，才心满意足而去。
  上山之前，郑列杞就已经发现了不少江湖人易容改扮埋伏在武当山下活动。下山之时，自己更是被人盯上了，可是郑列杞毫无在乎。这些人无疑是冲着柳天问来的。百柳庄之所以会破败，是因为陶季礼指认柳万仞为当年劫掠四方镖局的强盗，慕容雪晨等人站出来帮他出头，众人合力围攻百柳庄。柳家众人逃走之后，江湖上便出现了一个名义上以陶季礼为首的追杀柳家众人的联盟。现在跟踪郑列杞的人正是这个联盟中的人。
  郑列杞是积气处的统领，当然有非常的手段，这次与他同来的还有七人，皆非泛泛之辈。刚过上津县，他们就甩开了跟踪之人。欧阳镜儒嘱咐过，此行不可多生事端，是故他们并未与追踪之人发生正面冲突。
  与此同时不光是江湖上对欧阳大公子的举动议论纷纷，欧阳家内部对大公子的决定也都是惊诧不已。大公子与少夫人成亲以来，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不曾在江湖上走动，怎的突然要定下这样一个特殊约会？
  欧阳少儒感到大哥之前的安排颇有深意，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了起来。这几日欧阳雯也不再招惹兄长与嫂子。她与欧阳镜儒自小一同长大，隐隐猜到其用意，也知其接下来所做之事危险之大。
  现在在玉茗阁中，欧阳镜儒正侍立在老夫人身后。
  自欧阳镜儒掌管“天元”以来，这是老夫人第一次走进这里。老夫人对“天元”的态度是矛盾的，这里是欧阳家根基之所在，但这里也牢牢限制住了欧阳家。曾经是她的丈夫与儿子被“困”在这里，如今轮到了她的孙子。所有人都认为她会因为欧阳越一直在外云游而生气难过，可实际上她是从心眼里替儿子感到快活。欧阳越的压抑，她都看在眼里，儿子已经解脱出来了，但孙儿还陷在其中。
  老夫人打量着眼前的缂丝屏风，许久不曾说话。
  她绕着屏风慢慢地转了一圈，随后叹气道：“你们几个小娃娃，定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欧阳镜儒道：“孙儿别无他策，只得如此。”
  老夫人道：“他们都说你有颗七巧玲珑心，怎么也会没有办法？”
  欧阳镜儒道：“对手来头太大，实力太强，孙儿只能兵行险招，再无良策。”
  老夫人道：“那日听说百柳庄出了事情，老太太就觉得事情要遭。前日你把少儒叫到这里，我就更担心了。雯丫头担心少儒，而我担心你更多。少儒毕竟是你弟弟，你对他不会失分寸，可你对自己又怎么可以失分寸？”
  老夫人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嘶哑了。
  欧阳镜儒赶忙上前扶住老夫人，关切道：“奶奶，您先坐，喝点茶。”
  老夫人轻轻推开了欧阳镜儒，道：“你若真的有心，就该换个方式，何必把自己搭进去？难道就为了这么幅屏风？”
  欧阳镜儒立刻跪在地上，垂着头道：“孙儿并非木石之人，孙儿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这屏风对孙儿而言意义重大，孙儿不能弃之不顾。”
  欧阳镜儒此刻语气无比坚定。孙儿的脾气，奶奶是知道的。老夫人明白她已经什么都阻止不了了。
  老夫人失落道：“老太太我不是来阻你，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这很好，我希望你们兄妹三人都可成才，但是作为一个老人，到了这把年纪，我更希望可以享受儿孙绕膝之乐。”
  欧阳镜儒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孙儿不孝。”
  老夫人用锦帊拭去眼角的泪水，再次哀声道：“起来吧，起来吧，地上凉。”
  欧阳镜儒并不起身，而是继续跪着道：“奶奶，孙儿还有一事相请。”
  老夫人有些站不住了，坐到身后椅子上，道：“说吧。”
  欧阳镜儒恭敬道：“孙儿想请奶奶带着桂姨与雯妹到西山小住几月。”
  闻听此言之后，老夫人颤抖了一下，身子前倾道：“你所面对之事竟已经到了如此凶险的地步？！好吧，我答应你，中秋节之前就走。但你也要答应老太太一件事......”
  老夫人话未说完，欧阳镜儒又磕了一个头，道：“孙儿不敢答应，孙儿只能尽力。”
  老夫人颤声道：“难道你连骗骗我老太太都不愿意？”
  欧阳镜儒不敢抬头，趴在地上道：“孙儿实在不敢欺瞒奶奶。还请奶奶见谅。”
  老夫人只觉一阵眩晕，缓了许久，方才道：“你起来吧，我不逼你答应，但还是要说，你要安安全全的，知道么？”
  此时欧阳镜儒的双目已湿润，再难压抑自己的情绪。他低声唤了声奶奶，然后将头枕在了老夫人的膝上，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自从欧阳镜儒的母亲贾夫人去世之后，他便不曾表露过这样的情态。老夫人用苍老的手慈爱地抚摸着孙儿的头顶，眼泪在皱纹间滑落。祖孙两个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上一次欧阳镜儒像这样趴在老夫人的膝上，还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之后的欧阳镜儒总是那么得坚强，那么得坚定，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老夫人心中也清楚，欧阳镜儒有他不得不担负的责任，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欧阳镜儒都只是她疼爱的孙子。现在她还可以享受这样的时光，在她看来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即使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心里她不住的祈祷，希望诸天神佛可以保佑孙儿平平安安，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