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松落玉花 中
作者:
墨域垩城 更新:2021-03-26 13:13 字数:2485
凤雪的父亲凤行天近年来颇喜道教修身养生之术,于是将凤庄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长子凤潇打理,这几日来他正在闭关,是故虽然长鲸帮闹得很凶,可他也不曾出来。凤雪本欲今日去问候,但凤潇告诉他,凤行天明日才能出关,要他后天再去。
至于凤雪母亲连夫人则不同。凤雪出生之时身子虚弱,险些夭折,好不容易才救治过来,自那时起她吃斋念佛,乞求凤雪平安。今日长鲸帮走后,凤雪就想去给母亲问安,可是那时连夫人得知祸事已了后就开始诵经还愿,凤雪不敢打扰。现在佛事已毕,连夫人想念儿子,派人来找凤雪,凤雪亦思念母亲,于是赶紧过去。
母子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要说,凤潇众人识趣,不去打扰,转而向凤流云询问其多年来的情况。
凤流云着人煎了药给凤雪送去,便安心与众人饮酒作乐。他独居多年,自是孤寂,而今得以与家人团聚,多年的苦闷也在一夕间释然。此宴到了半夜才散去。
次日,天未大亮,鸡还未鸣,在这日月同天之际,有一人悄悄离了凤庄宅院,独自朝后山去了。那人身上披了一件轻薄的斗篷,花白的胡须上已经挂了不少露水,正是行色匆匆。非是旁人,乃是刚刚归家的凤流云。这么早,他要到哪里去?
后山有一片松林,到了此地,凤流云放慢了脚步,沿着青石小路缓缓而行,口中轻哼着小曲。鸟啼似乐,水声如铃,微风过枝条,飒飒作响,松鼠跃于树间撞落松塔,野兔伏于草丛咀嚼嫩草,林中的一切都在欢迎凤流云回来。
路的尽头是一间小院,院中一座木屋,屋外栽有两棵丁香树和一些鸡冠花、玉簪花,丁香花早已过了花期,现在连一片花瓣也见不到,鸡冠花和玉簪花却正是娇艳时,虽是花姿各异,色彩繁多,但毫无杂乱之感。凤流云推开木扉,不小心撞到了门上一个小小的风铃,先是一愣,随后会心一笑。
凤流云在院中道:“你种的是情客还是素客?”
屋中传来一声音道:“那便要看观花的人是如何想了。你说情客便是情客,你说素客便是素客。”
那声音如瑶琴版清亮悠然,穿透了风霜。
“哪里还有花?”
“丁香花落,落于尘土,其他花又开,如何不是丁香绽放?”
“胡说八道。我大清早来找你不是听你胡诌来了。”
这时,木屋的门开了,凤潇披着锦袍自里面走了出来,立在门旁,道:“二叔请进,小侄先回庄里了。”
凤流云道:“我以为我已经够早了,没想到你来的更早,潇儿,辛苦你了,回到庄里帮雪儿把药熬上。”
凤潇道:“小侄记住了。”
言讫,凤潇小心的关好院子木扉就匆匆离开了。走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太阳是白色的,远处隐隐传来些雷声,似乎快要下雨了。
凤流云步入屋中,关上了房门。此处正是凤行天闭关之地。
凤行天身穿道袍,坐在蒲团上,银髯洒于胸前。他指了指另一个蒲团,道:“流云,坐吧。”
屋外的风逐渐变得有些急躁了,你甚至可以听到树叶敲打木屋的声音,可屋内却是安静的。兄弟二人有十三四年不曾见过面,可是现在两人都特别得平静,远不似昨日凤庄的热情。
二人沉默对坐良久,凤流云忽道:“大哥,谢谢。”
凤行天微笑道:“和大哥也这么客气?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
凤流云摇了摇头道:“他现在很好,我不想告诉他。”
凤行天不可置信地看着凤流云道:“你就这么舍得?”
凤流云苦涩道:“我有什么资格不舍得?十九年了,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你为他准备了草药,还教他武功。他从小身子弱,要是没有你送回来的药,他可能早就......每次你送回来的药,我都按时熬给了他。”
“药方是段鬼手留下的,草药我都是按照他说的方式种的,我真该好好谢谢他。”
“你是他的亲生父亲!告诉他吧”
“我对不起婉兮,也对不起他。”风流云哽咽了。
“现在还不晚。”凤行天的声音里也沾染了悲伤。
两人再次沉默。风越发的不安了,不但重重的推开了木扉,还折断了树枝,扯下了花朵。
“当年我若不是沉迷于铸刀,就不会在婉兮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当年你把我雪儿抱给我看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娘为什么不在了,那时我为什么不在,所以我走了!”凤流云越说越激动,“这些年来,我和你们说,和自己说,我离开是为了可以给雪儿种出需要的药来,是为了让他可以活下来。可是这都是骗人的,是假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雪儿?凤雪?他不是凤行天与连夫人的儿子?他是凤流云的儿子?
凤流云紧紧捏住自己的大腿。肉体上的疼痛能转移心里的伤么?
凤行天安慰道:“当年弟妹难产,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纵使你回来,也难以改变什么。”
凤流云继续说道:“当年我离开只是想给自己的懦弱找了一个理由,我害怕面对自己该面对的事。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我不是一个父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父亲。这些年,多亏了你和嫂子。大哥,谢谢。”
他一个头重重地磕下。眼泪伴随着懊悔与自责流了出来。凤流云就这样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凤行天的眼睛变得通红。他轻抚着弟弟的头顶,轻声道:“当年霖儿与雪儿几乎同时出生,可是霖儿不幸夭折,若不是有雪儿,我与你嫂子也不知该怎么挺过来。”
两个花甲老人,一同在山中的木屋中哭泣。
哭声渐消,二老重新坐好。
忽地一声,窗子被风吹开了,两人不约而同的朝那边望了过去。本来悲伤的脸上,现在又多了错愕。他们一同站了起来。
院子里正站着一个人。此时乌云已经在无声间,赶走了世间的光,占据了整个天空,也占据了那人的脸。
一道闪电划过。他是来与乌云作战的勇士,还是乌云的帮凶?无论是何目的,它都已经足够明亮,明亮到足够照亮那人的身影。
凤雪。
他来了,就站在屋外。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了什么?
凤行天与凤流云的心是冰冷的,就像凤雪的脸一样冰冷。凤行天与凤流云的心是扭曲的,就像凤雪的脸一样扭曲。
凤行天故作镇静道:“雪儿,你是何时来的?快进来,快下雨了。”
凤雪一动不动地站在哪里,嘶哑地问道:“我是谁?是凤雪?还是凤霖?”
凤行天柔声道:“你是凤家的儿子。”
凤雪的嘶吼道:“你们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凤雪是谁?凤霖是谁?我又是谁?”
“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名字本该是凤霖!你娘取的。”凤流云道。他觉得嗓子是干涩的。
凤雪笑了,笑容里满是诡异。
风胡乱地吹着,吹起了凤雪的衣摆,吹乱了凤行天与凤流云的须发。
凤雪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