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筝把锦缎的盒子打开，一把削铁如泥晶莹剔透的玄铁菜刀恍如隔世般重新在人世间熠熠生辉起来。刀柄上用汉隶刻着的一个筝字还是特意让宫里篆刻司的能工巧匠雕刻在上面的，刀背镂空的几个小洞里也被珍丝局的宫人攒入了前些日子才进贡入宫的几颗南海珍珠。六颗白润圆滑的珍珠拱托着一颗黑韵深邃的东珠，七颗宝珠意为七政之数，象征精悍严谨，天赋之力，吉星照耀，图案呈以百卉含英枕流漱石的祥兆。这样一把耗尽心思制造出来的世间独一无二的玄铁菜刀，恐怕是没几个人敢握在手里炊金馔玉的。
  婉筝泰然自若地扣上盒子，不愠不喜将其放置在砧板一旁，就挽起袖子继续准备这日的午膳。掌事见状不动声色地走到婉筝身旁，见她并不流露喜形于色的表象，沉默了良久才对婉筝提点道：“宇文婉筝，皇上钦赐的玄铁菜刀，那可是天家恩德，宫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种恩赐是求也求不来的，你又怎可在制膳时搁置一旁，弃之不用啊！”
  婉筝瞥了一眼锦缎的盒子，不卑不亢地答道：“回掌事，既然是制膳，奴婢还是认为拣选一把自己顺手的工具不失为上策。皇上赏赐给奴婢的菜刀，多崇富力辉宏之元素，用无尽珍宝堆砌出来的菜刀又岂能受得了这食局里腌臜的气味。奴婢不会因为皇上亲赏了些什么就长傲饰非些什么，毕竟皇上是这宫中唯一的主子，奉掌事进宫前的教诲，奴婢恪尽职守，不会有丝毫怠慢之心。”
  婉筝知道掌事言下之意，可不愿理会，径自在案前继续备膳。掌事摇了摇头，遣散了局内那些个冷眼旁观的一众人等，大失所望踱步离去。
  挂炉局。
  整整一个上午李梦梵都未见到君莞辰的人影，虽说同是通过江南六府厨艺竞技进得这宫里，可除了那日众人一同比得的料理外，他就再也未曾见到君莞辰制作出一道像样的菜来，不是在训诫师傅手下一天都不见人影，就是心不在焉魂魄不齐地在食局里苦挨着日子，相对于今天这样的情形，他也早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师傅。”梦梵把刚从挂炉里面烤好的野鸭子用木杖取出，拿长三寸宽一指的纹银小刀在其背部细细片成指甲盖大小的形状，交以教习师傅亲自品尝。
  “不错，今日的火候比昨天的略有长进，用榛果木烤炙的鸭肉确实比白果木更容易逼出其内里的体油，才更好让野鸭的外皮吸收涂抹在其外侧的酱料。只是……”师傅放下筷子，用眼打量着盘子里片下的鸭肉。
  “梦梵有什么不足，还请师傅言明，师傅提点梦梵也好改进才是。”李梦梵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在这里兢业苦学，师傅传授的每一个细节大到野鸭的食材选取，小到果木在炉里的放置位置都已烂熟于心，因为在这宫里有了自己唯一的牵挂，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价为了这个心系的人留在这里。
  “梦梵啊！”老师傅慈爱地看着他道：“我看你每日这样不厌其烦地为了这一道菜矢志不移的，只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可惜。”
  “可惜？”梦梵不置可否。
  “是，可惜了你这样一个做菜的良才。要知道，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除了皇上，上到太后千岁下到奴才奴婢都是要讲规矩的，而这御膳房自然也不例外。就说这合宫夜宴上的玉盘珍羞，其制作方式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咱们的手艺只是按着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按部就班下来的，你就说这挂炉里的榛果木头，老祖宗的章程上说只许燃三根，你就不能多添或少放，说到底都太拘束着人的心思了。如果让你在宫外，你肯定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制作，包括着鸭子外皮刷着的蘸酱，也随着你的性子想加茴香加茴香，想放豆蔻放豆蔻。可是到了这皇宫，一切就都得一板一眼匪匪翼翼地来了。师傅从这些日子的朝夕教诲看出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着实不该被这些条框禁锢了。”
  “师傅，人在这世上，想来就都是这样身不由己地活着吧！就算是皇上，也不会每件事都能随心所欲的。即便是外表再顽固的石头，也总会有一天被时间给磨得世故圆滑的。而于梦梵，能从江南六府济济掌厨中脱颖而出进到这皇宫，本就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又怎敢妄想自己能有师傅说得这样天赋异禀，只要不是块不可雕也的蠢材就该庆幸偷笑了。”
  “你这孩子。”师傅拍拍他的头：“不错，能知足就是福气，这宫里能让你施展拳脚的地方可大着呢！沉住气稳当点，你会有出头的一天的。只是君莞辰这孩子，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竟忙得连进食局制膳的功夫都没有。唉，自己的前途，旁人再怎么担心也是于事无补。人各有命吧！你今天要是见到她，就代师傅转告她，让她明日卯时至辰时间务必来膳房一趟，把这些日子没做的膳食统统补上交由我查阅。否则，我看这一年的期限她也不用在这儿挨了，天下之大，还不如早日出宫为自己筹寻个更好的去处吧！”
  各宫中退下了午膳，膳房诸中又到了一天当中最清闲的时光。吃过午饭，梦梵百无聊赖地在离膳房最近的园子里面逛着，心里想着师傅的嘱托，打算慢慢移步到她们四人住着的小桥流水，好碰一碰运气。他心里思忖着师傅语重心长的话，不知觉就走岔了方向，竟往着婉筝所在的荤局方向去了。好在抬眼看见了远处御膳食局上面挂着的牌子，刚打算转身返回，便听见食材局拐角处的榆树下面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梦梵停下脚步，仔细听着两人交谈的话，隐约听到这男的在说：“主子只管放心，这瓶子里的药水都是遵照着您的意思找了宫外最可靠地大夫配置出来的，只用三滴下到平日的饮食里，就能让人四肢麻木，咽喉紧锁直至不省人事。”
  察觉到此事不妙，他便竖起耳朵，听这女人说道：“不是说点到为止，我只说要教训一下宇文婉筝，谁让你配这么重的药了。这些药可是要下到尹贵人的点心里去的，一旦我下手有什么闪失，我家族所有人的性命可都不够赔的。”
  “主子您怎么忘了，宇文婉筝可是琉琇宫的尹贵人亲点为她制点心的人，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有荤局里她身边那些个下人担待着，与我们挂炉局有何相干。”
  听到此处，梦梵整个人都怔住了，他轻手蹑脚地走向两人传来声音的角落，不出所料，只见说话的两人中，其中一人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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