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里混合着泥土和雨水的味道。
  侦探看了一眼阴郁的天空，没有着急离开，低头思考四年前的天然气爆炸事故。
  根据卷宗记录，当日上午九点，缪医生前往常馨住所，于十点离开。一般来说，心理医生很少上门服务，除非患者有相当程度的社交恐惧。医生对此的解释是两人已经成为好友，在医患关系之外，还有一份美好的友谊。
  医生出入小区被门口的监控录下，而且，他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证明他没有返回小区。
  十五点三十一分，19栋407单元，也就是常馨的家发生爆炸。
  警方认为心理医生与此事无关的依据是：
  一、根据燃气表记录，燃气是在中午十二点之后开始泄漏（释放）的，房间里只有常馨一人，而医生在十点零五分已经离开小区。
  二、天然气经过了加臭处理，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个安全知识，居委会的宣传单上也有相应的描述。办理天然气的时候也会被告知。天然气释放时间足足两个半钟头，常馨没有理由注意不到，除非她有自杀意图。
  在自杀前，常馨拨打了心理医生的电话，通话结束在十五点三十分，心理医生声称这是他的失误，他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患者们最常说的事情就是压力大，所以当时他只是安慰了常馨，让她出去散散心，没想到挂断电话后，常馨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以上是大致案情。
  不过，在侦探看来，这两个依据或者说证明，严格来讲是无效的。
  控制燃气泄漏的时间有很多种方法，他在查看了天然气胶管泄漏点和厨房布局后发现，贴着窗沿布置的胶管，在中午十二点日照角度接近九十度的时候，会暴露在阳光中，温度随之升高。
  这样的话，用刀在胶管上戳出孔隙，压上一小块石蜡或者树脂，通过添加增塑剂实现对软化温度的控制，再计算厨房里的时间、日照角度和气温变化的关系，就可以实现在十二点左右，日晒温度达到树脂的软化温度，从而释放天然气的手段。
  这是很容易做到的，因为只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就行了，无需具体到某一个时间点上。
  至于第二项依据的被害人没有闻到气味。
  药物可以阻碍人类的嗅觉，但也可能被法医检测出来，一种简单有效而且不容易检测的方法就是感冒病毒。
  假设，两人进行了亲密接触，常馨‘意外’染上感冒，头晕鼻塞。临近中午，她很可能会服药休息，比如，缪医生告诉她，睡醒就给自己打电话，接到电话后，再用言语操纵她打开客厅的电灯开关。
  侦探认为，那绝对是个死亡电话，缪医生遥控自杀的计划能够成功全靠它。
  因为，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其实很小，一旦被害人走进厨房，看见被戳破的胶管，杀人计划就败露了，就算没看到，被害人也有打开门窗通风的可能，而触发电火花或者明火完全是小概率事件。
  一个正常的，分步进行的杀人诡计，从暴露杀意的那一刻起，后续步骤的成功率应当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否则大概率是自己吞下苦果，参考‘血字的研究’里的杰斐逊·霍普，万一没有赌中无毒的药丸，死在仇人的面前，会是多么的凄惨。
  同时，侦探也有几个疑点。
  既然缪医生与常馨自愿建立亲密关系，为何不提前结束治疗期，正当光明地成为伴侣？这样的话，既避免了被行业革除，又达成了完美结局。
  况且，虽有行规，但是不存在具体的监管机构，也只有在爆出恶性事件后才会产生相应的社会舆论，比如某个心理医生与多名异性患者约炮之类的丑闻。
  能确定的是，缪医生并不是真正喜欢常馨，他很可能把自己伪装成一往情深的样子，实际上只是在消遣她。
  两人产生矛盾的内因或许是常馨的怀孕，出乎了医生的意料，他发现这个女人渐渐地不受他控制了。但仅凭这一点还不够产生杀意，或许存在着一个外部因素，逼迫医生对常馨下毒手。
  当然了，以上推理是建立在医生是凶手的前提下的，在找到决定性证据之前，医生都是无罪的，而常馨是自杀。即使是国家级侦探，也不能凭空污蔑别人的清白。
  见江稻谷沉浸在精神世界里，沈啸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等待。
  与这位侦探先生相处有一段时间了，最直观的感受是他的稳定性，简直可以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
  除了在疑似妹妹血迹的仓库里表现出一点软弱外，其余时间都相当冷漠。
  可能对侦探来说，破案就像是在解题，至于题目本身——那些发生在眼前的人间悲剧，并不会感到悲伤，也不会难过，见到尸体更不会感到心理不适，无论受害者遭遇何等的虐待，在他眼里都只有伤残标准、精神补偿和诸多医学术语，以及引申而出的法律和量刑尺度。
  不过，沈啸能看出来，这位侦探其实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只是专注到了一定程度，无暇顾及其他罢了。
  “我思考了多久？”江稻谷忽然回魂。
  “一刻钟。”沈啸回答道，然后大步穿过雨幕，过了一会儿，一辆白色吉利开到楼道口。
  车窗打开，他的胳膊搭在窗沿上。
  江稻谷钻进后座。“回去吧，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提前收工，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我还有一个人要问询，是常馨的闺蜜。不过，距离太远，现在赶过去来不及了，而且我也没有预约。”江稻谷解释道。打开微信，看了一会儿，问：“你还记得火车上的女生吗？”
  “那两个小女生？”
  “嗯，说要请我们吃饭，你去吗？”
  “你问我？”
  “我推测，是那个长头发的对你有意思，跟我还有短发女生没什么关系。”
  “我倒是不反感，但是……餐厅里不会出现什么奇妙的案件吧？”
  “你什么意思？我是柯南吗？走到哪儿都有案件的？”
  ————
  晚八点，火锅店。
  江稻谷坐在卡座里，拿起菜单看了一眼价格，抬眼看向对面的苏沐沐，小声问：“这也太贵了。”
  以前相亲被坑过很多次了，女方约见的地方都是商业区的高档餐厅，溢价严重，一顿夜宵吃掉小一千。
  不过，这一次不用他掏钱。
  女生捂嘴笑了一会儿，“不是我选的。”
  江稻谷扫了一眼刻意画了妆的长发女生，这位是负责买单的，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位富家千金。
  “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吧。”秦琴摊开双手，大方的说。
  沈啸的食量极大，按照他的身高、体重和肌肉的比例，相当于轻重量级的拳击手了。涮火锅用的牛肉在盘子上摊开成薄薄的一层，根本不够吃，导致他点了很多盘。
  沈啸和秦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另外两人也凑成一对聊起来。
  江稻谷只是涮点土豆片、生菜和老豆腐。鲜红热辣的滚油围绕着一盏奶白色的小锅，而他只涮清汤。
  “江侦探，你的口味好淡。”苏沐沐说。
  “现在是办案期间，我怕吃坏肚子。”他解释说，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吃什么都不香。”
  苏沐沐倾斜身体，眼睛里冒出好奇的光芒，“是什么案子？”
  “不方便透露。”
  “有保密条例吗？”
  “没有，但要尊重被害人的隐私，谁也不愿意死后成为别人饭桌上的谈资。”
  “那……”苏沐沐的上半身已经倾斜到四十五度了，“案件侦破之后，能做个专访吗？”
  “你觉得案子一定会真相大白吗？”江稻谷皱眉问。
  苏沐沐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说实话，大概率侦破不了。”
  毕竟是四年前的案子。
  在各种案件中，遭遇案是最容易侦破的，凶手来不及掩藏线索、销毁证据，就被侦探堵了个正着。
  其次是几小时甚至几天后发现尸体的案件，凶手没有机会带走和销毁所有的证据，也不敢返回已被警方控制的现场。
  最难的就是悬案了，当时没能破解凶手的诡计，警戒线撤除后，也就不存在现场保护了。
  “是这样啊……万一侦破不了，你会感到难过吗？有心理压力吗？”苏沐沐追着问。
  “不会难过，也没有心理压力，”江稻谷笑了，摸了摸鼻子，“而且，遇到侦破不了的案子，我会求助于我妹妹，她可聪明了……”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江稻谷的话戛然而止，他垂下头，一言不发。
  看到对面的侦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苏沐沐眨了眨眼，小声问：“江侦探，江侦探？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