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穿过树丛，闻到了潮水淡淡气味，到处都有瘦瘪的尸骨，逃荒的百姓。莫离让船夫将船停在嘉陵江边。
  那是艘中型船，自不能与往日的楼船相提并论。
  他们虽换上了平常百姓的衣裳，却依旧被许多乞儿纠缠，扯着衣服要赏口饭吃。可现在连皇帝都吃不上饭了，更不消说他们。
  “之前风声还未走出到陈仓时，我就让莫离先备下了船，上去了应有应急的干粮，到时还可用水化了，喂了奴奴。”
  柳依依总算心有安息，眼看就到了船前。
  “船下的是何人？”
  白首一晃眼就见着个男子与船夫争执，身旁还跟着个女人。
  “我将身上的所有都身家都与了你，你舍了我这船！”
  “却不行的，里头的那位爷可饶不了小人。”
  “什么！你叫他出来，他出多少我成倍的给！”
  “可是……”
  “诶，船家怎么回事儿？”
  说着莫离拖着疲懒的身子，站在了船板上。
  “尔就是租船的人吗？”
  “不过奉命行事！”
  莫离神情冷淡，只光斜眼瞧着。
  “不如将船舍了我，你让船都停了好几天了。”
  “自有人来。”
  “你！你却不知我是何人。”
  男子指着莫离吼道，莫离心不在焉地又要钻到船仓头去。
  “莫离，这位公子是怎么回事？”
  “殿下！”
  莫离一惊、一喜，却赶忙施礼。
  “殿下？却不是骗人的幌子，船家莫不是你渡他们过了河，也被骗了罢！”
  “不许无礼！”
  李宪摆了摆手，虽穿着粗布素衣，也尽显风尚。柳依依躲在后头，手上抱着婴儿，时不时看了两眼，竟愈看愈眼熟。
  男子虽破履阑珊，脸上也不少尘土，但仔细一看，竟是相识的。
  “这……这难道是逍遥公房的韦家的？”
  那男子皱着眉头，定睛一看，却识不得柳依依了。
  “你是谁，怎知道我本家？”
  “却认不得我了，楚府里的……”
  韦应天思索了片刻。
  “你……你是当日作诗拔了头筹的丫鬟！”
  “小人，不准无礼，这是王府……”
  李宪遮住了白首的嘴，可脸上稍显不悦。
  “可……你如今怎么成了……”
  “还不是战乱惹的，对了，这是我的女房元萍。”
  柳依依向那妇人点了点头，她看上去是个温和乖顺的人。
  “既然是夫人的相识，那便一同上船吧！对了，我们要人蜀，不知郎君？”
  “我们无碍的，却只离长安远些才好，听说圣上也是往蜀地去的。”
  说着一行人就上了船。
  一旁有人见着了，也想往船上窜。
  “殿下不如也让他们上来吧，反正船还有空着。”
  “空着？你却不是傻的。”
  “可是，本来就是嘛！我们只顾自己逃命，我却是安不下心的。”
  “现只要让一人上了船，就还有一百人等着，若不是看那家伙与你相识的份上我万不能让他上的。国乱之时刁民遍行，若是让他们上了来，且不说他们感不感激的话，只有别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劫了船，把我们丢河里喂鱼都算好的了！”
  “那就这样……”
  还没等柳依依说完，李宪就揪住她的肩膀，说道：
  “你最好别干傻事！”
  眼神和平日嘻皮笑脸地，完全不是一个样子，那是会杀人的样子。
  “你记住只要能保住奴奴、琎儿和你，我不怵作个恶人。”
  莫离用船桨把爬上来的人一个个戳到了江水里。
  一个又一个的白浪打得船晃晃悠悠地，天空的乌云久久不能散去。
  韦应天站在船尾，望着将江边的一艘破船不禁吟唱起来：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船萦绕着靡靡之音，驶向白浪里去了。
  一进船舱，韦应天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多时尽哽咽了起来。
  “我却竟不知这东西竟如此滋味。”
  元萍也倚靠、安慰着他。
  柳依依躲在门外，不禁也伤感起来，当日风光无限，暮掠东邻姬的登徒子竟成了这幅惨淡模样。
  “韦兄弟，你却还吃着？”
  她终是走了进去。
  “嗯……多谢了，你当日走了，攸宇可是落寞了一阵子，总打不起精神来。”
  “对了，他逃出来了吗？”
  韦应天一惊，问道：
  “怎么，你不知道？”
  ““什么意思？”
  韦应天迟迟没有说话。
  “他……他可这……”
  “但说无妨。”
  此时柳依依的心像是揪在了一起。
  “楚兄弟他……死了！”
  柳依依微微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笑了笑，说道：
  “却别胡说了，他怎么会……”
  “是皇上下的诏书，处死的！”
  柳依依的眼睛突然黯淡下来。
  “啊……啊，是这样啊……”
  “你没事罢？”
  “嗯，其实路上我也不是没听到些传闻，说什么圣上斩了守潼关的将军……只是我一直都在骗自己。”
  柳依依站起了身，又在门口顿了顿。
  “韦侍郎，奴家先回了……”
  柳依依卧在榻上，闭上了眼睛，她要睡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天一切就都忘记了。
  船仓外一双蓝幽幽眼睛盯着她。
  血祭就剩一天了。
  柳依依看着怀里的孩子。
  “祸连亲族吗……”
  她将脸埋在了孩子怀里，静静地过了许久。
  “今天是最后一天……”
  昨夜，柳依依缩在李宪的背后，挤成了一团。
  “殿下……睡了吗？”
  “还没，你睡不着吗？”
  柳依依摇了摇头。
  “可能是船晃得厉害的缘故……殿下如果我向你求样东西你会为我取得吗？”
  “若是我能够的话。”
  “如果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呢，重要到殿下没有就活不下去呢？”
  李宪转过身来，说道：
  “除非我失去了你……好了别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不一会就传来了柳依依的轻鼾声。这时，李宪反倒是看着窗外静悄悄的月光，睡不着了。
  “要我的命吗？”
  他小声说着。
  柳依依把孩子放到了摇篮里头，又给李琎掖好了被子，手中握着匕首瑟瑟发抖。
  她爱李宪吗，她不知道，如果爱是依赖的话，她应该是爱的吧，可爱到底是不是依赖呢？
  还是因为离不开了，所以去爱呢？
  她走到了甲板上，江面是如此之大，还泛着浓雾，水道也是七拐八弯地。
  这两日，梦里又是那个人的声音，果真遇上他就没什么好事。
  李宪对她的纵容，有时她甚至想了想，就算他为自己死一死也无妨，他不过也是个自私的家伙。
  “你在干什么呢？”
  李宪站着她十步之外的地方。
  “还在想昨夜的事吗？”
  “没有！”
  江水扑腾的声音很大，柳依依冲他喊道。
  “真是输给你了，你要什么我有的全给你，我没有的，便掠来了给你！”
  “莽夫！”
  “我乐意！”
  柳依依垂下手，匕首露了出来。
  “现在船晃得厉害，快把那家伙收起来罢！”
  “喂！”
  “又干嘛！”
  “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了，要倒大霉的！”
  “我乐意！”
  他二人放肆地笑了起来，近乎疯狂。
  “昨日我翻到给你绑手的汗巾子了，你怎么还留着呢？”
  “都说了我乐意！”
  柳依依突然停止了狂笑，小声说了两个字，面朝李宪微笑着。
  她举起了匕首。
  “咚……”
  罂粟般的血液在水中晕染开来，形成了一朵又一朵的彼岸花。
  “原来水是这么的凉啊……”
  “咚……咚咚咚……”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的少年与夏日，还有池中的锦鲤。
  “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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