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〇四
作者:平沙孤雁      更新:2021-03-26 01:46      字数:2349
  在后来的日子里,孩子常给别人叫“爷爷”,也问过自强:“爸爸,那是不是我的爷爷?”
  自强说:“不是,你的爷爷已经不在了。”
  坐在离开家的车上,自强再也忍不住,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声音也由呜呜的哭到号啕大哭,他在宣泄对父亲永远的愧疚,再也难以弥补。
  在火车上,他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自强,我要去乡卫生所住院了,去那里看看中医,有个大夫说可以治我的病,你不用惦记我了。”
  这种惦记是不以谁的话为转移的,基于自强与父亲的特殊情感,他永难放下。
  父亲的最后时刻还是来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堂哥再次打来电话:“自强,你回来一趟吧,你爸可能快不行了,他今天吐了很多像烂杏肉一样的东西,在炕上已经起不来了。”
  自强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他马上跟处长请了假,因为安晨已到期末,不能请假,所以他一个人赶回了家。
  自强的心情除了悲伤,还是悲伤。
  当他走进自家那间低矮的房子,他看到姑姑、大伯、二伯都在,父亲闭着眼睛躺在炕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稀疏花白的头发、还有拉碴的胡子,露在外面的胳膊、大腿已经没有多少肉了,肚子却与其他部位很不协调的大。
  走到父亲头顶的位置,自强看到父亲的脸色已成暗黄色,脸上的皱纹像一波波的水纹。他颤声叫:“爸”!便把脸贴近父亲的脸,泣不成声。
  听见自强的呼唤,父亲缓缓的睁开眼睛,慢慢地抬起手,用手轻轻地抚摸自强的脸,说:“别哭...”
  自强哭,长辈们也跟着抹眼泪。
  大家就这样无声地哭了一阵子,堂哥说:“自强,别哭了,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点儿事。”
  自强走到外面,宝宝刚好走进院子,三个人蹲在院子里的水井台上。
  堂哥开口说:“医生看了,你爸这次是真不行了,就这几天的事儿。所以我们就先动手准备东西了,棺木我跟宝宝已经去看过了,有一副上好的柳木棺材还不错,板也厚实,不过最后还要你定;妆老衣裳姑姑已经给买好了。”
  宝宝接过话茬来说:“打墓子的人我已经样当的够了,需要时候招呼一声就行,鼓乐队的人也找好了,还有帮忙的人、家伙事儿都找齐了。”
  堂哥又接着说:“还剩下纸扎车马的事,这个得你来定。你爸为你操劳一辈子,就这一回,我看就弄个全的,你也好看,当然了,这事儿最后还是你自己决定。”
  自强说:“这些事,就你们俩帮我定吧,我现在心里头一团乱麻似的。”
  “好的。”两个人分头去准备了。
  回到屋里,自强坐在父亲身边儿,就那样看着他,这是真正的看一会儿少一会儿了。
  他握着父亲的手,这双抚育他长大的手,已再不是之前的模样。手上只剩下一层皮,指肚也干瘪了下来,多年干活留下的老茧也都消失不见了,原来的温暖也变得冰凉。
  姑姑在边上说:“你爸一生刚强,从不轻易求人,即使是到了现在这地步,上厕所还要出去外面,决不肯把屎尿拉在炕上;一生爱干净,每天还要把脸洗一下,衣服还要穿的整整齐齐;一生好人情,来了人看望他,无论如何还要让人家坐好,拿出纸烟、茶水来;一生节俭,到现在还舍不得吃一点儿好的。”
  姑姑在边上说,自强在边上默默地垂泪。
  是啊,父亲是一个不起眼的人,平凡的如一粒尘土,没入大千世界,没有几人记得,可对于自己却如擎天之柱,用孱弱之躯硬生生地撑起了一片天空。他一生没有出过远门,就是与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土地打交道,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把自己供上了大学,完成了让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都羡慕的“伟业”;他一生孤独,父母早逝,妻子不言,儿子早早离家,把一辈子的酸甜苦辣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父亲的一生,和他之前的、以后的千千万万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来,也将默默无闻地去。
  给父亲洗个澡也已经是不现实的事,他已经坐不住。于是,自强用盆装满兑好的温水,找来一条干净的毛巾,给父亲擦拭一下身体。
  自强给父亲从头擦起,到脖子,到身上,到脚底,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
  父亲已经开始陷入昏迷。
  他那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自强的妈妈,不知所措地在地下走来走去,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那是对父亲的担心、依靠、眷恋的集中表达。
  听到母亲的“哇啦哇啦”,父亲竟然睁开了眼睛,他吃力地抬头看着在走下走来走去的母亲,眼里流出了几滴浑浊的眼泪,他始终是放心不下那个人。
  正在这个时候,老姨从外面走了进来,知道父亲病重的消息,老姨、姨父马上放下手头的所有事赶了回来。
  看见父亲的样子,老姨忍不住哭出了声,父亲看见老姨,眼泪又接着往外流。
  老姨拉住父亲的手,痛哭着说:“姐夫,你怎么这样了?”说完再也说不出话来。
  父亲艰难地动了动嘴,开合的唇间才挤出来含混不清的两个字:“你.....姐......”
  说完,就开始倒气。
  大伯和姑姑见状,大喊:“快来人,老三不行了,赶紧穿衣服!”
  事起仓促,自强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他只见眼前一片混乱,是老兄弟们七手八脚地给父亲穿上了妆老衣裳。
  姑姑喊他:“自强啊,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咱得赶紧给你爸穿好衣裳,让他穿利索了走。”
  虽然他听见了话,手脚却没有半点力气。
  除了哭,他还会什么呢?
  穿好了衣服,父亲手上的筋也紧紧地绷起来,口中出气越来越艰难,随着他最后一次用力,他呼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父亲,走了。。。
  自强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爸!”
  接着他就不停地念叨:“我再也没有爸了。。。”
  外面听见里面的人走了,就有人大喊了声:“烧回头驴!”
  院子里面那头早已摆好的纸扎的毛驴燃起了熊熊的火,希望逝去的人可以骑着这头驴往生极乐。
  把父亲的遗体收拾停当,众人合力把他抬进外面的棺材里入殓,自强抢着父亲的衣角不肯松手,早已哭的失了声。
  当棺材盖子合上的一刹那,姑姑、小姨都扑在那里哭天喊地起来。
  外面的鼓乐队也已拉好了阵势,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在场的人一片悲声。
  这个热心肠的、憨厚了一辈子的农民,在村里留下了很好的人情,他的离去,让一些人很是惋惜。
  自强的哭声更是让边上的一些人开始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