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虎捏着玉坠，看着眼前的残局，一脸的苦不堪言。地牢的亮度瞬间被提高了几个等级，顿时热闹了不少，提灯的提灯，挎刀的挎刀，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大好看。杨振虎缓缓走到白约身边坐下，说道：“让你看了个笑话。”
  白约想了想，道：“这一路上我看了不少笑话，杨将军你这个不算最大的，且宽心。”
  “你这厮…”杨振虎笑了笑：“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
  “嗯，确实如此。我们中间出了内鬼，进来暗杀囚犯。不过就现场痕迹看来，事情很顺利，囚犯吞毒自尽，内鬼也引刀自刎了。不过我就是有几点不大明白，囚犯金鸢似乎死的很平静，就好像她是抱着死志到这里的，如果金鸢是死士的话，她在被我抓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该吞毒自尽，而且我也没有从她身上找到任何的毒药，而是等到有人过来告诉他你该死了，她就从容赴死了？”
  “嗯…如果说金姑娘一开始并不觉得自己会死呢？”白约说道。
  “那么就是有什么事情让她最后接受了这个结局。”
  “呃..爱情？”白约试着问道。
  “爱情？”杨振虎也反问道。
  “我猜的。”白约笑道。
  “爱情啊，或许如此吧。”杨振虎点了点头，忽然目光一转，看着眼前跪着的那三个守卫，说道：“你等三人为何擅离职守。”
  “此人言，晚饭已做好，让卑职等先上去用饭，他会暂替卑职等看守。”一个守卫说道。
  “你二人呢，亦是如此么？”
  守卫一同点头。
  杨振虎哼笑一声，说道：“一顿饭搭上一条命，你们是猪么？”
  “卑职死罪，连累了督营。卑职只得以此戴罪之身，给众弟兄一个提醒。”
  “嗯。”杨振虎点了点头，说道：“有罪便是有罪，你们三人能这么想，我很欣慰。放心去吧，尔等家人该有的抚恤，一分也不会少。”
  “多谢督营成全。”守备的士卒大喝一声，杨振虎微微闭上眼睛，便有白石营的弟兄上前，场面很平静，不需要枷锁，不需要呵斥，三个守备心情非常的平和，转身进了另一件牢房。
  白约看的惊讶不已，问道：“就这么都砍了？”
  “呼~”杨振虎吐出一口浊气，反问道：“不然呢？留着过年？”
  “我只是觉得过于严苛无情。”白约说道。
  杨振虎笑道：“军中最重令行禁止，最忌目无法章，阁下试想，若是在行军打仗之中，麾下士卒对你的命令或阳奉阴违，或偷懒怠惰。这样的军队，若是临敌胆怯，如何震慑怯意？若是阵中失利，如何激励军心？莫说溃敌已先溃己，如何上阵杀敌？军政不同，治民或可怀柔，或可刚正；而治军，唯严苛可治。号旗之所在，虽死亦往矣。”
  “所以他们吃个饭，就得斩了？”
  “阁下未曾投身行伍，自然不知晓其中利害。”杨振虎笑问道：“阁下可知道《军策》一书？”
  白约想了想，道：“有所耳闻，我家中书柜尚有此书，只是我对行军作战没多大兴趣，倒是一直闲置于该处。说是前朝军神苏阙所书，其中记载了数十场包括抵御外辱、平定内乱的重大战役，还有几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大捷描述，对行军、战略、战术和练兵都有涉猎，以作后世将帅参考之物。”
  “军神？”杨振虎笑了笑，点头道：“说苏阙是军神，倒也不错，虽说苏阙一生只打过一场仗，但苏阙以八千袭十万还一己之力以尽全功的大捷，也令无数男儿心神向往。只此一役，足矣。”
  白约转了转眼球，说道：“八千袭十万？我现在倒有些遗憾，这么长时间，我竟没有读过此书。”
  杨振虎便说道：“其实苏阙的军旅生涯，着实平淡，唯独轰轰烈烈了一次。那个时候，正值前朝建国初期，四方战争扰攘。四十岁以前的苏阙，一直在中州操练军队，也就是练兵，练好了交给大将拉出去打仗。倒是当时活跃在战场上的几支精锐，都是出自苏阙之手。前朝时新朝方立，只是说将大部分的对手都压制住了，还远远说不上国祚稳固。在中州群雄逐鹿之时，西犬戎趁此侵占了凉州与并州全境，便对中州之主这个位子起了兴趣。前朝便有了几个问题，这其一，便是西犬戎的威胁；其二，便是国祚不稳，还有好几个对手没有摁死，虽说比不上前朝的军力。但若是前朝与西犬戎掐起来，时间久了，就说不准了。西犬戎并没有给前朝摁死那几个对手的时间，分三路大军直驱中州，并中军十万坐镇后方，缓缓推进。前朝压力很大，只得将各方兵力抽调回来，只留下足矣驻守各个险要关卡的兵员防备。这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将帅不够用。各个方向需要防备的对手，留下了守卒，怎么说也得留下个晓得指挥调度的将军吧，西犬戎三路大军，这可是有灭国之灾的大军，容不得有丝毫的差错，怎么说得有名将坐镇迎敌吧。”
  “然后呢？”白约问道。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苏阙终于被派遣到了战场上。或许也是这么多年的沉淀，让苏阙有了厚积薄发的这一天。因为苏阙为前朝的皇帝练了大半辈子兵，无怨无悔，前朝的开国皇帝问苏阙有什么要求。苏阙说，行军最忌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臣只带麾下新练士卒。而且苏阙不肯带监军，皇帝很信任苏阙，同意了。按照苏阙后来的说法，那支军队还没有练好的新兵，不过我看这其中有吹牛的成分。那八千新兵完全是精锐的模样，肯定是早就训练好了的，而且是为皇帝训练的近卫禁军，肯定有多苛刻就多苛刻地训。所以苏阙带着八千新兵作为左路先锋，第一个出发。这也是苏阙的要求，他说新兵未见过血，需要先去看看真正的战场，不然怕拖了友军的后腿。苏阙的先锋军就这么第一个走了，然后就这么消失了，不可谓大胆，苏阙应该早就想好他要干什么，所以他要第一个走，而且不带监军，他要有绝对的作战权。不说左路的主力不知道苏阙去哪里了，西犬戎的左路大军甚至不知道前朝左路有先锋这支部队。还好左路大军有名将种维坐镇，不然苏阙消失的这段时间，恐怕左路的主力就要被西犬戎凿穿了。那么，苏阙去哪里了？”杨振虎笑问道。
  我怎么知道。白约翻了翻眼球，但还是很赏脸的问道：“他去哪了？”
  杨振虎笑了笑，说道：“避开西犬戎左路大军，直取后方大镇！苏阙胆大心细，其勇武与谋略都是上上之选。苏阙的先锋军还未进入作战区域，便广撒斥候，探听敌情，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避开西犬戎左路大军。要知道，人一满万，无边无沿，八千人的军队，跟一万人也差不多。要深入敌后又不被人察觉，比登天还难。苏阙查探西犬戎的大军位置，熟悉其统帅性格，估算制定出西犬戎的行军路线，昼伏夜行直接绕过左路大军。这个过程凶险无比，一旦估算错误，就有可能落入敌军的包围，且八千人的同步行动。恰又是隆冬腊月，苏阙的先锋军只带了半个月的干粮，不得生火，白天伏在雪地中甚至不等动弹分毫，这特么你跟我说是新兵？绕过左路大军，可以说是深入敌后腹地，想要藏八千人那就更难了。但苏阙就是做到了，这之中还要把斥候撒出去找后方大军，无人察觉。西犬戎大后方自觉高枕无忧，守备松懈，苏阙发动夜袭，八千人喊声震天。据说犬戎王被逮住的时候，还宿醉未醒。西犬戎大后方的十万大军顿时溃不成军，粮草器械焚烧殆尽。须知，西犬戎的三路大军补给皆在后方大镇，更何况犬戎王都被逮住了，败局已定。苏阙便抓着犬戎王回袭左路大军，消失了大半个月的苏阙回来，前朝和西犬戎才知道，大后方都没了，因此全线溃败。前朝大军追讨，将凉州与并州全境收复，最后归还犬戎王，令其称臣。只此一役，前朝帝皇发现苏阙不仅练兵有一手，就冲这胆大心细，文武俱全的，带兵打仗也很强啊。其他势力还妄图前朝与西犬戎斗个两败俱伤，以图后势。没想到这么快就打完了，纷纷纳表称臣，还有几个顽固势力，皇帝便令苏阙领兵讨伐，但其早已胆寒，只是迫于内心不甘罢了，一听苏阙大军压至，便是麾下士卒都无斗志，怯意尽显。所以苏阙这一生只打过一场仗，也只需要这一场仗。”
  “厉害厉害，听着都像在做梦一样。”
  “确实，这场战役如同梦幻一般，若非真实发生，或无人敢信。苏阙被称为军神，确实也没人不敢说不是。不过《军策》一书，却并非苏阙一人所著，而是前朝国祚稳固之后，苏阙与前朝的开国将帅一同写下的，只是最后由苏阙整理成册，并以《军策》命名。”
  “原来如此。”
  “因此，《军策》一书，集结了数位时代名将的毕生所学，实乃军中至宝，后世兵书的编纂，大都参考了《军策》。苏阙在写到何为精锐之军，便言，将帅为耳目、同袍为四肢、甲胄为辅、兵刃为延伸、所重者号令以形成血肉、荣誉以铸成魂魄，万人如一、如臂使指，方可称之为精锐。”
  白约问道：“此为何意？”
  杨振虎答道：“便是说，将帅如同人之耳目，行决断、指挥之责，将帅者不可为愚者；同袍就如人的四肢，打架就靠四肢，因此麾下士卒亦当是勇武之士；其甲胄、兵刃也当为精良，以其为辅为手足之延伸；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的是，以号令形成的血肉，令行禁止深深的烙印在每一个士卒的血肉之中，再以身为此军中一员感到荣耀，继承先辈战士的荣誉所铸造的军魂。这样，一万个人就像一个人一样，如同将帅自己的手臂一样方便，这样的军队，才能说是精锐。”
  “所以，吃饭就得砍头？”
  “《军策》练兵卷，被人称之为黑令书，通篇一个死字，闻之丧胆。军中策令便是要人遵守的，若只是战时遵守，非战时便可感情用事，你如何保证，你麾下士卒在战时能够不违反。他们心存侥幸，对你麾下的其他士卒是不公的，一旦出战，背负在你身上的性命数以万计。只有平时将这种观念深深种植在他们脑海中，战时，才能做到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确实残酷。”白约笑道。
  “但对每个人都负责。”杨振虎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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