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77:朝内风云·人主一心
作者:
女同学请自重 更新:2021-03-25 19:53 字数:3250
裕王府内
僧尼淫秽案、无头无尸案、男婴拐骗案,三案齐发,裕王因其他两件案子牵扯朝廷颜面,主张用无头无尸案上疏,不料徐阶、高拱、张居正竟是商量好似得全都希望借僧尼淫秽案、男婴拐骗案上疏。结果也真的这么做了,但事实却与期望完全相反。
嘉靖是个重颜面的皇帝,这点从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来,甚至之前的‘大礼仪之争’也有这种因素。按照徐、高、张三人思量,如此注重颜面的皇帝,在得知下面官员与和尚、尼姑串联厮混,并且还搞出什么代生儿子的事后,一定会是雷霆震怒。而事实呢?邹应龙那份折子递上去就像是泥牛入海,根本没有半点动静。
不仅徐高张,就连裕王也是越来越看不懂紫禁城的那位皇帝爹,“邹应龙的奏疏不仅没有任何作用,还引得严党弹劾三位先生包庇余杭知县。挖出这么三件案子,不仅没有任何功劳,反倒成了三位先生的罪过,这是什么道理!”说着,裕王又道,“邹应龙的那份折子该不会是被严党淹了吧?”
“道理有一千种讲法,怎么讲都有他的道理。”徐阶慢慢道,“这折子应该没有淹,一来依照严世蕃的性子,要是知道邹应龙的折子,不会到前天才上反告折子;二来陛下昏厥那天曾高呼欺天,显然是知道了什么。现在就怕……哎。”
嘉靖的反应出乎徐阶意料,万寿宫的那场大火更是平添无数变数。
裕王反问:“怕什么?”
张居正在一旁的圈椅上摇头,“殿下还记得嘉靖三十六年火灾吗?”
见裕王点头,张居正继续道,“三十六年火灾,仅清理火灾现场便动用三万民工,耗时月余。其后为重修三大殿,陛下下令各地筹款,实在拿不出银子的,便抽调人夫。据户部账单,这四年来,重修三大殿的花费已不下千万两白银。有些地方的赋税已经收到嘉靖四十三年,民生艰难若此,如陛下再修万寿宫,那对我大明百姓又将是一场浩劫。”
裕王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详细账目,“父皇心中都有数,应该不至于那么做吧?”
“王爷还不明白吗?”高拱一旁拍了桌子,“只要严党在,他们就一定会迎合陛下心意,这个万寿宫,就一定会修起来!”
高拱之前就说过相类似的话,裕王闻言却是看向手上的书——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裕王将手中书放在桌上,“严党是否能倒,全在父皇一念之间。可有时想想,最难的其实就是父皇。勇力,辩口,谄谀,奸诈,嗜欲,红尘世界,到处都是这种东西,严党算到了这些,掐准了这些,如今这般也就难免了。”
谁也不会想到裕王竟然突然说起了这些,张居正瞥了眼书,看到唐太宗说的这一席话,当即道,“司马光以为,修身不外三条,一曰仁,二曰明,三曰武。依臣看,最重要的不是前两条,而是这第三条,武。”
裕王闻言笑道,“武者,粗暴蛮力,我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和‘武’字扯上关系。”
张居正道:“武者,非彊亢暴戾之谓也。惟道所在,断之不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此人君之武也。用臣的意思,便是坚如磐石的毅力,这与唐太宗所说的‘人主一心’不谋而合。勇力,辩口,谄谀,奸诈,嗜欲确是遍布红尘世界。可——人主手握乾坤,口含天宪,这‘勇力’二字只有人主施加别人的份,无论如何也加不到人主身上。至于这‘辩口,谄谀,奸诈’,则需人主身居九重,洞鉴万里。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用以理解,也无不可。
抛开这前四条,最难的就是这最后一条,‘嗜欲’。‘嗜欲’是天性中自带的,人人皆有。子曰‘克己复礼’,依臣看,‘复礼’尚可迟,这‘克己’却是一刻也不能松懈耽搁。‘克己’上下了大功夫,这‘嗜欲’便也没了用武之地。”
裕王点了头,“要是父皇能听到张师傅这番话该有多好。”
徐阶适时打断,“王爷慎言,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可不好。虽说景王被陛下派到了德安,可谁知道陛下心里到底想的什么。伊尹囚太甲于桐宫,三年之后,又将太甲迎回。景王是放是改,是黜是逐,现在还没有结论。”
听得这番话,裕王默然长叹。
“现在万寿宫烧了,如果陛下决意重修万寿宫,那就少不了严党,严党的地位也就更加稳固。”见裕王不说话,徐阶也是起了身,“陛下传召的人,怎么还没来。”
世上真有事如心至这种事,徐阶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门子禀报说宫里来人了。派来的太监正是传嘉靖口谕,令高拱、徐阶进宫面圣。
……
若是以往,两人应是直接前往万寿宫,可万寿宫昨夜毁在大火里,两人也不知嘉靖迁到何处,便问领路的太监,“公公,陛下现在迁居何处?”
那太监也知后面是两位阁老,不敢怠慢,忙道,“陛下昨夜迁居玉熙宫。”
玉熙宫与万寿宫同处西苑。西苑,因处在紫禁城之西而得名,具体囊括了后世中南海、什刹海,是地地道道的皇家园林。
囊括了这么两道海,换言之,那路就长的很。徐阶、高拱以往每次到内阁当差或者面见嘉靖,都得沿着海子走好长一段路,不想万寿宫被一把火烧了,竟还要走一样的路。
领路太监没带徐阶、高拱直接去玉熙宫,而是将二人带到了中南海附近的园子里,“二位阁老在这里先逛逛,陛下说他一会儿就来。”
小太监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略带轻浮的声音,“这不是徐阶和高拱吗?”
能在皇城大内敢直呼徐阶、高拱姓名的也就那么几个,可那些人就算敢也不会说,会这么说的也就一个人——严世蕃。
徐阶、高拱转身望去,果见严世蕃双手搀着严嵩胳膊,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严世蕃见徐阶、高拱看向自己,对各自领路太监道,“没你们的事了,该干嘛干嘛去。”
严世蕃的确猖狂,甚至你可以说他不懂礼貌,但你不能说他不长脑子——毕竟严世蕃有个当首辅的爹,从小就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
用现在的群体比喻,严世蕃就是没吃过苦的富二代或者官二代。跟吃了无数苦才站稳脚跟的x一代相比,x二代基本都是看不起上一辈的,现代这样,古代也是这样,严世蕃这样纯属人之常情。
那两小太监明显知道严世蕃的威名,闻言立刻离开。
待小太监都走了,徐阶、高拱这才上前,“阁老。”
两人还想问些别的,严世蕃就已经打断,“我爹身体好着呢!用不着你们的担心!”
严嵩八十多了,又刚死了夫人,最受不得吵,况且眼下也不是和徐阶闹翻的时候,闻言立刻示意严世蕃闭嘴,“少湖,我陪我走走。”
少湖是徐阶的号,徐阶闻言立刻上前搀扶严嵩的另一只胳膊,“我搀着阁老。”待严世蕃松手,徐阶便陪着严嵩往花园深处走去。
高拱和严世蕃落了单,却是谁也不肯落在后面,孩子般赌气一样,竟是肩挨肩,脚下皆是生风。要不是碍着前面慢吞吞的徐阶、严嵩,恐怕还得窜到前面看谁跑得快。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模模糊糊的树影倒映在石甬通道的砖地上,地上觅食的乌鸦见他们四人过来,呼啦啦地飞起,在天上翩翩盘旋、呱呱呱叫的不停。这声音听着烦躁,却也给这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深宫添了生机。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手持小铲的花匠。那花匠见有人过来急忙趋到一边,“见过四位阁老。”
既然引路太监将四人安排在这里,这里就不该有其他人才对,可这人就偏偏在了。
严嵩瞥了眼身旁的徐阶,徐阶会意,“你在这里?”
那花匠闻言憨憨一笑,“小人是花匠,听人说这里的花有虫,所以来看看。”
严世蕃和高拱这时候也过来了,严世蕃闻言立刻道,“虫在哪里?”
现在是冬天,菊花都谢了,梅花还没到开花的时候,是以这花匠怎么也不明白到底哪里长了虫,而且皇上还偏偏看到了、让自己来处理。
花匠摸了摸脑袋,“小人也不知道,树里、花里、土里,躲在哪都有可能。现在看不见,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办。”
高拱喝道,“这有什么难的!树砍了、花拔了、土翻了,这虫还怕找不到吗!”
严世蕃也听出味来,左右看了看,虽说这时候大多数植物都枯了,可松柏之类还是绿的,压根看不出半点有虫的迹象。
严世蕃在周围点了点,“哪有什么虫子?就算有虫子,只要这些长的好,有几只虫子也没什么大不了。为了那么几只不知道有没有的虫子,又是砍树、又是抜花,还要翻土,简直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高拱脾气最是火爆,更何况面前还有个严世蕃。
高拱闻言立刻怼了,“今天一只,明天两只,后天四只,到了来年开春,这地方还能栽树开花吗!”
严世蕃:“哪里就不能栽树开花了!你这是夸大其词、危言耸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