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番外 迢迢(三)
作者:
不知春将老 更新:2021-03-25 17:30 字数:3340
到了工程所的宿舍,陈瑜张罗着,带着胜男上楼去了,然后指着四楼的房间说道:“这里本就是小邵住的房间,你来之前呢,我亲自来打扫过了。屋子不算大,但是住着还是合适的。你今天就早点休息,我就不扰你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到楼下来喊一声就成,我们就住在楼下。”
胜男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师母了。”
陈瑜略略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胜男这一声“师母”喊得这样自然。她低下了头,咬着下唇,而后就含糊地应了一声:“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明天早上,我给你做大饼吃啊。”
送走陈瑜,关上门,胜男这才坐在深棕色的布艺沙发上,细细打量起这个房间来。房间朝向坐南朝北的,位置不错,可见所里对潭铮的重视。
墙上还糊着一些模糊的墙纸,看起来有六七成新。房间本就不大,因而再加上这一套沙发,整个房间看起来就多少有些拥挤的意思了。
此外,还依稀可见一个原木的碗橱、书架、单人床等,另外还配有基本的冰箱、电炉等设施。
冰箱的门上拴着一根红色的麻绳,另一端是系在水管上的,上头晾晒了几件工作服与袜子。
胜男起了身来,走到这些衣物跟前,伸手捏了一把。看样子,衣物都已经干了有几天了,就是没空收下来。于是她便一件一件收好,然后放置在沙发上,细细折叠收纳起来。
等到指尖滑过工作服的时候,胜男忽然发现好似衣袋里头有什么东西磕人。
她疑惑着伸手去拿,却见是一张照片,背景是杭城大学的草坪,上头有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姑娘回过身来,嫣然一笑。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胜男了。
胜男禁不住将照片抱在怀中,原来潭铮一直把她的照片带在身侧。想到这些,她便不由得心上暖了几分。
近窗的地方有一架吉他搁在小圆桌上。圆桌上铺陈着一块白色的桌布,上头还放着潭铮与胜男的最后合影。
虽然潭铮还没有回来,可是胜男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头,却是充满了无数的感慨,她有许多的话想同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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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时日一路长途跋涉,飞机连带着火车、汽车,一路太过颠簸。又或者是刚到的头一天又淋了雨,胜男第二日就感冒了,甚至全身瘫软无力,开始起了热度来。
陈瑜原本做了大饼上来,结果敲了半日门都没动静,她就急了,忙找了老王上来看情况。
老王一到了二楼,就晓得不对劲了,门卫说过,早上没见过胜男出门,那也便是人还在房中了。两个人一合计,怕是多半出了什么意外了。这样想着,他们就想法子找了槌子撬锁。
两人一进门,果然就瞧见胜男卧倒在沙发上,整个人神智都有些迷糊了。
几人合力将胜男赶忙送到了县里的医院,医生检查了一下,开了退烧药,就让回去休养了。
陈瑜放心不下,在宿舍里守了胜男一个晚上。用了退烧药以后,人好歹算是热度暂时降了下来,额头也没先前那样烫了。
到了后半夜,胜男睡得昏昏沉沉的,免不了总要说几句胡话。陈瑜凑近了听,原来她是在喊着邵潭铮的名字。
过了两日,胜男精神还不太好,陈瑜就亲自陪着她去了一趟医院复诊。对此,胜男心下十分感激,陈瑜只说大可不必见外,原本潭铮就与她如母子一般。她一看见胜男,也是很喜欢。
县城医院的门诊很是拥挤,早上七点两人就去排队等挂号。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了挂号的号码,却又是午休的时间。两个人只能一直在走廊上等着,等到下午,胜男看好医生,做好胸透出来,外头天都已经黑了。
两个人一齐到公交车站点候车,索性还赶得上最后一班车。胜男模模糊糊瞧见,车站上有两个妇人在那里站着,看年纪的样子,两人差了至少二十来岁。
胜男觉得这些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想着多半是方才医院里头见过了。
但是她下意识的,就禁不住注意起了这两个妇人。
两个人一问一答地说着,那年轻的妇人穿着一件破旧的发了白的长衫,十分的朴素。另一个则是看着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身形略有些浮肿,手里拎着一只竹篮。
医院本身在郊区,因为公交车站也便是在郊野,这会天色暗了,看起来只有远处桥边一盏暗淡的路灯在亮着。
陈瑜与胜男都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啜泣声,忍不住略略侧过身去打量了一番,原来是那穿着旧长衫的少妇。
只听着年长的妇人安抚道:“不要这样子,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那年轻妇人回道:“你说,他这样话,叫人听了心里怎么能好受。前些时候昏迷不醒也就算了。今天又在说,我怕是不行了,可是丢下你和孩子几个人怎么办?要么你明天就改嫁,随便嫁给谁,只要给你一片瓦房遮风挡雨就好。我这个人的身体也不要埋葬了,就统统献给国家了。”
说到这里,那年轻妇人又哭得更大声了:“说什么捐献器官,那可不是死无全尸么?我倒是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了,为国半生,怎么连死都不忘报国。难道我和孩子就是随便改嫁就了事的了么?到底我们还是挂念他的呀!”
那老妇人听了,不由得迟疑了,半晌,方才开口道:“诶,我儿子前些时日也下乡去了,实在是病的不成人样了,整个都瘦成皮包骨了,这才给送回城里来。我可是好吃好喝地从牙缝里抠出来,就为了给他补身子啊.这些日子,总算是见着一些好了,可是呢,又说要回乡下去,说是乡亲们离不开他。我是真的没法子了,倒不是不支持他的工作,只是当妈的心里疼啊。”
说到这里,老妇人又跟着抹了一把眼泪:“你的难处,我理解,可是你也不用太急了。孩子她爸说的也是气话,你说,他半生为国,难不成国家还能不管他了?他若是……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我相信,你们娘仨,肯定还是有人管着的。多少因公牺牲的,可都是每月发着津贴,国家负责养着呢。话是有些不中听,但是真的,我想这日子,总归还是能过下去的。”
听到这里,胜男默默回过身去,与陈瑜对视了一番。她心下自然也是为这两个妇人的遭遇而感慨着,可是莫名的,胜男就想起了潭铮来。
到底来了这么些日子,潭铮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可是陈瑜还是多少能够猜得到胜男的心思。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着那少妇提高了声调哭道:“大姐,你给评评理,这个死男人,真是木鱼脑子,还非得逼着我,当着他面答应他,一定带着孩子改嫁!你说,这种男人我怎么说才好?真当是气得想拿着锅铲打他一顿,或许这样还能说几句像样的话来!”
老妇人轻叹了一声:“这到底是在病中的人,这样的话,怎么好当真的?今天或许他是有死的心思了,明天说不准又好了。人那,不到最后那一刻,真是不晓得,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况且,孩子她爸还年轻,以后路还很长呢,你也别难过。往后好好劝劝他,但凡身子保养好了,总还有恢复的可能,天无绝人之路嘛。人不能光往坏处想,这心态好了,日子总归也会跟着好起来的。”
老妇人忙着劝慰这个少妇,自己的心情好似已经早就平静了下来,她挎着竹篮的手一滑,那里头装饭菜的铁罐子就跟着滑落了出来。老妇人忙低头收拾了起来,这场对话方才匆匆结束了。
胜男回过身去,不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陈瑜道:“师母,来了这么些天,我也一直没问呢。潭铮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是催什么,不过就是想,心下有个底。这样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心里就总有些胡思乱想的。听说那山里头的隧道不好打,前头几个工程队都能攻克下来,是不是?”
陈瑜不过含糊笑了笑:“胜男,你身上还病着呢,怎么就牵挂起小邵来了。他身上自然是有国家的任务在,一时半会,也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自己也是搞工程,应该知道的。这野外作业,最难的就在于天气、地质,许多方面的情况都是不可估计的。可不光你着急呢,我也总是问我家老王,这小邵什么时候好回来的?他呢,也总是说快了,快了。那我便姑且当小邵就快回来了吧。再说了,你都到了肃城了,就是小邵自己知道了,怕也是归心似箭呢。你是不知道啊,从前单位里头发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他可全没动,都锁柜子里头了,就说等你来了,全都要给你吃和用呢。”
胜男咬着下唇:“哦,我倒是没有来得及整理过柜子,也便不晓得他还藏了这么些东西。”
公交车终于慢慢悠悠地从站里驶出来了,车灯也跟着摇摇晃晃的,那登映照在路面上,胜男方才觉得有了真实的感觉。
方才听着站里那两名妇人的对话,她倒是觉得好像还在梦里一样,一点也没有踏实的感觉,甚至她隐约觉得那对话好似方才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车上人很多,都是赶着点回家的人,这个时候,方才说话的少妇与老妇人都在胜男身后坐了下来。
胜男眼角余光瞥到,少妇的眼睛红红的,望向车窗外,不知道在出神想着什么。那老妇人就低头拨弄着竹篮上的白纱布,两个人就这样默着声,不再有任何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