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的四月，后半夜清寒依旧。
  余耿耿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目送哥哥离家之后，她就不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写作业，而是打扫了一遍屋里屋外，接着又挑出脏衣篮内一半的衣服，清洗干净。
  她没有打扫的很仔细，也没有把脏衣篮里的衣服一次性全部洗完。因为那样做的话，哥哥一定会看出来的。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来到饭桌前，掀开了倒扣在上面用做保温的瓷盘。
  碗里是普普通通的什锦炒饭，旁边还放着一盒牛奶。
  余耿耿看着瓷碗边沿那一行小字，眼泪忽然就刷刷掉下来了。
  「吾心安处是吾家」
  她知道那个「安」字，代表着余安的安，而为了这个「家」字，这些年余淮过得很苦。
  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出去做客，大人们往往会对那个语出惊人、老气横秋的小男孩赞不绝口，从而忽略了另外一个很喜欢躲藏在妈妈背后不敢见人的小透明。只是每当哥哥被人夸奖的时候，身为妹妹的她也会偷偷摸摸探出半颗脑袋，然后弯起细细的眉眼，笑靥如花。
  其实，她和余淮一样聪明早慧，只是她心甘情愿，宁可躲在哥哥的光芒万丈之后，当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妹妹。
  所以灾难到来的那天，哥哥抓起自己的手，抛下留在火海中孤零零的母亲，头也不回向外跑的决定。她是理解的，她也一样读懂了母亲温柔赴死的眼神。
  只不过像她这样的聪明早慧，有时候并非好事。
  幸福的家庭，孩子聪慧早熟，大人都会说将来长大了，会有大出息。而不幸的家庭，越早懂事的孩子，不过是越早吃苦罢了。
  没有人会记得，当初从火海里面逃出生天后，哥哥站在滂沱大雨里，一言不发，双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汹涌翻滚的护城河河面。她立马就猜到了哥哥想干什么，于是扑上前死死抱住余淮的腿，直到救护人员赶来都不愿松开。
  没有人会知道，失去母亲最开始的那些日子里，半夜里余淮总会惊醒，然后抱着头蹲在墙角痛哭，咬紧牙关，仍是有细微声响渗出牙缝。她躲在被褥里，听着那一声声哽咽，心如刀绞，又不敢哭出声，生怕被哥哥知道，她其实是知道的。
  这些年她躲着余淮，兄妹两人的交流越来越浅。
  因为她真的很怕，害怕自己哪天聪明懂事，能够独当一面了，那个曾心怀死志的少年就会松开手，放心离开自己。
  所以这些年来，她故意装出一副不明事理的模样，还把自己的名字换成了耿耿。其实她至始至终，都不曾怨恨过哥哥，她心里面耿耿于怀的，一直是她自己。如果那时候她再坚强一些，就不用把那么残酷的选择摆在哥哥的面前了。
  所以，曹梦麟才会在游乐园里对余淮说了那句话：
  「离得越近，其实你反而会看不真切」。
  余淮对自己的妹妹看法，一直以来都是错的。
  ……
  先前边吃饭边流泪，余耿耿不知怎么地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半夜里，她迷迷糊糊，身体没由来地一震，脑袋从桌面上滑落，猛然惊醒。
  余耿耿捂着胸口，只觉得那里有种冰凉彻骨的感觉，仿佛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捅了一刀。
  而这个时候的余淮，正好被蜘蛛女一击穿透了胸膛，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
  这对苦命兄妹之间，冥冥之中，似乎有着某些看似虚幻却切实存在的联系。
  哥哥他没事吧？余耿耿莫名地有些担心。
  她之前偷偷尾随过余淮一次，知道哥哥现在在一家名叫「midnight blue」的高级酒吧打工，能够出入那种档次场所的，一般都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为难他人。但是他们一旦做起恶来，什么杀人放火、抛尸荒野，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收拾好了桌上的碗筷，少女心神不定地站在原地，思来想去，心里面还是七上八下的，没法完全放心。
  尤其是之前余淮去上班之前，除了叮嘱自己吃饭以外，还额外说了一句对不起。小姑娘现在正处于敏感纤细的年纪，这种毫无征兆的小小改变，都会引发她脑中的一顿胡思乱想。
  于是她猛然直起身来，快步走向自己的卧室。
  即使现在已经是后半夜，她也准备出门跑上一趟，去看看余淮是否在酒吧里。
  结果余耿耿刚刚拉开了自己卧室的电灯，就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窗帘上居然映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有人隔着窗玻璃像壁虎一样趴在窗户上。
  现在的色狼胆子都这么大的嘛？
  要知道这里可是四楼！
  余耿耿到底是心地善良的小姑娘，没有第一时间就抄起角落的晾衣杆，直接将对方隔着窗帘和玻璃捅下去。
  一边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一边思索着之后的应对措施，是不是应该报警。可耿耿越看越不对劲，这个身影怎么就这么熟悉呢？好似朝夕相处，屡见不鲜。
  一道灵光闪过，余耿耿顿时开窍，失声惊叫起来：“哥！你在窗台上做啥呢？”
  小姑娘心里又羞又气，平日里看着这么稳重靠谱的哥哥，背地里怎么就成了这种翻墙爬窗的采花大盗了呢。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一个是好东西！话所如此，小姑娘居然能做到以影辩人，余淮在其心中地位可见一斑。
  余耿耿一个箭步，冲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眼前场景差点又吓得她惊叫起来。
  余淮满脸是血地趴在玻璃上，双目圆睁却不见清晰光彩，好在胸口上下起伏着，显然是晕厥过去了。
  余耿耿赶忙打开了窗户，紧贴着玻璃面板的余淮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噗一声就压在了余耿耿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至亲之人的气味扑鼻而来，小姑娘赶忙将哥哥沉重的身躯推到一旁。
  在搞清楚状况之前，不能贸然报警，当然也不能去医院。余耿耿的思路异常清晰，跪坐在余淮身旁，开始检查对方身上的状况。
  哥哥现在的模样太过诡异，仿佛浴血而出，浑身上下都是半凝固的血液，头上还沾满了落叶和草屑，指甲缝里残留着新鲜的泥土。
  不过一番仔细的检查下来，余耿耿安下了心，哥哥呼吸平稳，心跳正常。除了身子和衣物脏了一点之外，看上去并无大碍。唯有在脖颈处有个小小的浅红色伤口，乍一眼望去犹如一个唇印。
  不仅如此，余耿耿有种莫名感觉，哥哥的呼吸吐纳有些古怪，身上气势稳如磐石，愈发浓郁。
  如果儒家学宫曹梦麟在此，见到余淮此时的情形，必定会说上一句评价：
  气息清沛，神华内敛，此子定是遭遇了大机缘。
  ……
  小姑娘扶起余淮，拖着他来到浴室。
  放水脱衣，将不省人事的余淮置入浴缸内。
  余耿耿忽然回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兄妹两人洗澡的场景，当初那个小小的木桶，她缩着身子躲在里面，水面没过自己半张脸。而蹲在木桶外面兀自洗头的哥哥，背对着自己，看似沉稳淡定，其实也是羞得不行。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余耿耿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在念叨什么，只想着小时候两人早就坦诚相对过了，帮着搓个澡又怎么了？虽然当时也是迫于母亲的淫威之下……
  只是手指拂过余淮的胸膛，小姑娘心头一颤，全身上下一阵恶寒，接着猛然起身，二话不说就直接将沐浴液整瓶淋到了余淮头上。最后火急火燎地摔门而出。
  洗什么洗！
  泡着就完事了！
  去你大爷的德国骨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