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心大如海
作者:
逗跌 更新:2021-03-25 16:35 字数:3425
黄昏至、衙役忙,永安城里人心惶。
灰石粉浆写的告示只有两个大字:封城!
城门吱呀呀合上,门外熙熙攘攘不明所以、未来得及出城的百姓抱怨连连,见差人过来,大气也不敢出。
官差是个汉子,长得人高马大,满脸络腮湖子,走起路来甩开膀子,左一顾右一望,一看就是大大咧咧的主儿,可他混至今日,靠的可是观六路、听八方的本事。此刻,私语声入耳,他正听得认真。
一人道:“就在刚刚,一队衙役从前街过去了,听说应该是要封秋萝馆。”
官差扫了那人一眼,个子矮、头肥硕、小眼睛、大嘴巴。除此之外,他倒记不得什么了。
“又是女人惹的祸事?”说话的是个瘦子,一件儒衣如同套在了竹竿上。
有人插言:“这咋说的?”说话者锦衣束袍,抱着一柄巨剑。和剑相比,人太平常。
“听说,新太守一来,城里的气运都坏了,但凡家中有没出阁的娘子,都得想法子送出去。以前呢,衙役围过高宅大院,逼成那些娘子去了秋萝馆。这不,今日又轮到秋萝馆了。”
当差的听了,虎目一瞪,哼了一声,吓得说话的几人直往人群里钻,城门前排队的人多,踩了别人的脚、挤了人家的娃、踢倒了人家鸡鸭篓子,免不得又是一阵杂乱。
谣言这东西,好也不好。好的是,有时能从其中寻得一点安慰,听到人家不好,自己的心情便莫名的好起来,幸灾乐祸是人的天性;不好的是,事情传来传去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差人在自己的腰间拍了拍,见那几人有的望天、有的看脚尖、有的给自己看手相,他转头和另一年轻差人对视一眼,满意道:“还算识相。”
年轻差人回以拇指,赞道:“老哥好威风!”
高大的差人脸一黑,骂道:“不准说威风,晦气!”
他倒听人家说过几次威风,可每次威风过后,都要给高校尉责罚。高校尉向来不伤皮肉、不动筋骨,只是两片嘴不停的说,说得人头昏脑涨,到最后,提什么条件,你都得答应。
上回,因为他听得实在头疼,也不知高校尉问了啥,最后还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也是为你好。”
他终于等于长官停了下来,随口就应下了。结果,那个月的晌银少了近半。
再说当差的时辰吧,以前是辰正,太守来了改辰初,晚一息仨铜板儿,仨铜板是一碗清水面,两息就是一碗干拌面,还是带肉的。
那天,他因为撒了个尿,迟了一息。有人赞他好威风,结果,长官没让他进门不说,还让他去买碗清水面。当他回来,长官为他计了三百息。还说,按惯例每人三碗清水面。
天地良心,整个守城署内,从没人迟过三息,哪里有什么惯例,明明就是为了他破例!可他不敢反抗,这差事来之不易。新任太守实行捐官之策,他可是花了三两银子才得了这副将之职。因此,他只得请守城署的一百多人,吃了三天的清水面。
清水面清汤寡水,倒也干净,竟没一个拉肚子的。
就在他这般想着时,身后嘈杂声起,高大的差人皱了皱眉头,是谁竟这般大胆,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别过头扫了一眼,立时觉得脚一软,噗嗵一声便跌跪下来,同时高呼道:“太守老爷,天色已晚,这是要往何处去?”
应平均看也没看一眼,将他当成了一滩泥巴,回身对应平庸道:“青天白日的,关城门做什么?”
应平庸回道:“老爷,这天儿……马上就要黑了,按说也该关门了。”
“我问的是为何关城门!”应平均连手上都是气,若换作旁人这般愚蠢,他早抡他八九十个耳光了。无奈,这下人还是老父给赐的姓,他只能勉强受用。如今老父不在了,这下人还在。他在心下嘀咕:怎么不随老父去了呢!。
应平庸猛然转头,那张笑得满是核桃纹的脸立时消失了,就在转瞬之间,竟又换了一张脸。他盯着高大的差人道:“辛老大,太守大人问话,你因何不答?这城门,为何要关呐。”
“回大人,是陆师赞的命令。是为封锁秋萝馆,唯恐刺客逃脱,又令在下封锁城门。”
太守终于眼球归正,算是将他瞧在了眼中。大守扬声道:“那依你看,这些百姓中可有贼人?”
“呃——属下眼拙,实在看不出。”
“这么说,你很不适合守城副将的位置。”他又转向应平庸道:“将位置空出来,换五两银子的,能拿得出五两的,找个贼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说着,便转身要离去。
“是,大人。”应平庸面无表情的回道。
这算什么?辛老大眨了眨,心说,他捐官时的银子还没挣回来呢,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于是,他忙道:“大人!只要给小的半个时辰,定能将可疑人等一一抓来。”
太守大人缓缓转身,满意地笑道:“这才象话。听差办事,就得干脆利索。一年不办上个三百六十五件案子,那能叫官差吗?”
说着,城守大人面向城门内的百姓道:“我应平均最讲道理、也最是公平。这个……”他转头问应平庸道:“这人叫什么来着?”
“辛如海。”
“不错,这辛如海很得本官欢心呐。本官希望,但有捐官的,都要向这……什么来着?”
得到应平庸的提醒,他又道:“不错,都要如这辛如海一般,官儿是捐来的,可日子却并非混来的。本官厌恶那些酸腐士子,便是将这位置交给他们,想来也做不出什么花样来。文人要风骨,可风骨换不来安宁;你看这……什么海呀?不是文人、不讲风骨……”
他又看了看辛如海的膝盖道:“还是个软骨头。可他能听差办事,这很好嘛;听同样的差,能将事办周全,便是好上加好;听差能听出味道,办差办得合人心,自然是好的不得了。来人,赏银二两!”
辛如海感激涕零,连呼称谢,就差将头磕到地上了。
只听得太守大人转身离去之时丢下一句:“若半个时辰没抓到贼人,将他打入大牢!”
若在往常,辛如海早气得大骂特骂了,如:你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换脸和翻饼一样的狗官!
可今日他倒没了心情,此时,他急得后背上冷汗直流。转瞬间,连逃跑都想到了,可他又将这想法止住,他想到了那二两银子。以他的本事,不求有功,只要是无过,那二两银子还是可能混到手的。
想至此处,他直身而起,转头向排队的人瞄去,他要找到那个可疑之人。
卖鸡鸭的很可疑,无论是刺客、还是贼人,他们多半会选择隐身于城东的屯兵村里。屯兵村距离东城门仅三里之遥,再往东十里,就是屯兵大营。
屯兵村中所居多半是随军家眷,他们来路驳杂,有谷盐的、有照晴的、有蒙山行宫那边儿的、甚至还有辰州的,
辰州远在西部两千里外,那边的人见多识广,做贼人的路数都宽泛得多,有骗财的、有骗物的、甚至连人都偷。以前他见过偷孩子的,有七个人,都是一大家子,老的小的合伙出来将人家孩哄走,后来都给吊死在西市了;偷女人他倒是头回见。
听说他们骗女人去拜月,拜月太远,在半路上都能生几个孩子,还没到拜月,就随手将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卖给半途的野人。野人没见过女人,只要是母的,哪怕是熊他们也敢睡,别说是女人了。
几张上好的熊皮就能换个女人,对野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只是,好景不长,两月前,应太守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处理那件前任留下来的破烂事。
人家骗子走几年的山路,也不知那陆师赞是怎么扳的指头,不到十天,就将那野人和女人带回来了。据传是修行者插手了,修行者插手人间向来是朝廷的忌讳,可插手这种事,本该大快人心,可人家太守就悄么声的把事儿办了。
太守大人并未治野人的罪,上好的熊皮不掺假,他希望那些豪商都能如野人一样城信,豪商们尽皆点头称是,并承诺以后必将做到上善若水、童叟无欺、假一赔十。
太守很满意,结局很圆满。
野人带着女人和两个崽子走了。野人很满意,在太平街上,一直傻笑到城门口,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也难怪,捡个熊崽子都会乐得睡不着觉,别说是娃娃了。
想些此处,辛如海伸手一指,早有侯在一侧的军卒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便将卖家禽的老汉压伏于地,五六个军卒人上压人,将老汉压得呲牙咧嘴竟喘息不得。
老汉费力道:“军爷,这是……是为个啥?”
原先那年轻差人也给压得形容扭曲,歪着嘴道:“你……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老汉不解:“啥时候咱永安城还以貌取人咧?”
可是,没人有心情听他说话,一个时辰,交差要紧。时辰一到,受罚的可不只辛副将一人,他们都得连坐。
随着卖鸡鸭的老汉被带走,城门之下顿时静了下来,各人心事重重。似是都在反思自己的容貌如何。
品相好的,自然心下坦然,品相差的,自是形容哀苦。只是难为了那些长相一般的,有人在心下赌定这位守城副将的品味,只要不被带走,留下些银物自是无妨。
一人道:“官爷辛苦,今日生意不好,就得了这两钱银子,拿去喝杯茶吧。”
年轻差人怒道:“你在羞辱我吗?永安城的官差,岂能是两钱银子就能买通的?收回去!”
另一人道:“军爷,明日我还来。我家有一方祖传的砚台……”
还未待那人说完,辛如海指着城门喝道:“排前面儿去!”
城门之下,立时升起一片浓浓的希望,如同一道道愿力汇成无形的江河,冲天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