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朵儿死了
作者:
逗跌 更新:2021-03-25 16:35 字数:3391
张婆婆原是城里的一位接生婆,来秋萝院听差,是因为太守大人的一个玩笑。大人说:既然她是接生婆,就让她管管这秋萝馆的大事,杀伐决断,便由她去!
于是,张婆婆从那以来再也不管接生了,秋萝馆里不听话的人能不能活着,就听她一句话。
只是,自从来这儿之后,张婆婆还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看样子,张婆婆今天是动了真气。朵儿从柱后闪进门来,笑道:“张婆婆,就看在金家姐姐初犯的份儿上,罚她给我作个伴儿,到后院跑跑腿吧。这一天我都快累死了。”
“你这毛丫头从哪儿钻出来的?”张婆婆脸上难看,口气有所缓和,这个穷丫头还是她接生的,接生的钱还欠着。一个丫头,贱命一条,她还真没指望她爹娘还钱。不过,这些年倒没少吃人家的萝卜。街上的萝卜多的是,可嘎嘣脆又有甜味儿的萝卜,人家还真就独一份儿。
“找春姐,师赞大人有事问她。”
张婆婆扯了个方凳儿坐下道:“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人物,来去偏走偏门儿,怕人说道?”
“谁知道。”朵儿随意的应着,伸着脖子往里间瞧。里间是中庭,这个时辰,整座楼都是空着的。四周的隔扇轻合,只听得说话声从隔扇中传出,却不知春姐身在何处。
“春姐有客人,得等半个时辰。不然——”
“我等。”不等张婆婆说完,朵儿已经坐在了靠墙的凳儿上。见金大小姐还站在那儿,便对她说:“金姐姐,马上到布茶的时辰了,你帮帮我?”
金姓小姐虽心有不悦,但这活计总比给人捆了丢到柴房要好。她是断然不会吃眼前亏的。也不说话,转身便出门去了。
见张婆婆也去了,朵儿向门边靠了靠,这里隐约能听到里间传出的说话声。想来,春姐也能听到这儿发生的事。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中秋前,收的胡子来信,看日子,还是初夏写的。”
春姐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他说望峦城很好,顾念我等旧情,希望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想起他来。不为别的,只为蒙山的兄弟多条活路。”
春姐嗤笑道:“他倒好心肠。当初若非听了他的,蒙山人何至于此?一张名单逼得留下的都要更名换姓。听说照晴那边又有几个蒙山余孽给抓了。我现在啊,听到这种事情头就大。再也别信李胡子,他是这世上最大的傻子,也是最大的骗子。”
“可照晴待望峦城不薄。”
春姐气道:“好不容易寻着垫背的,有功劳,是人家照晴边军的;大事不好呢,就让蒙山余孽担着。”春姐停了一下,又道:“倒是你,这一失手,那些修行者早晚会发现。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缺银子,我这儿倒有些。”
男人道:“家里人就拜托春姐了,我打算投靠谷盐边军去,到了那边儿若能混进莽山商队,等到了拜月国,就算天高皇帝远了。”
“也好。那……我这眼线多,就不送了。”
茶杯落桌,隔扇轻响。朵儿连忙起身,跑到门外,那个人要离开,定要经过这隔间的。
她刚刚踏出门,便听得身后传来噗嗵一声。她不明所以,等了片刻却无脚步声,她心中起疑。
她是想要认认那张脸的,也许师赞大人有用呢?不过,她也不急,既然那人和春姐认识,想必师赞大人一定会查出来。
毕竟,师赞大人被人称为神算师,绝不是虚名。那是搬着手指头算出来的,城中有几起陈年旧案都在师赞大人的指头下被破解了。
地元巷的陈家,长媳死了五年,并非死于寒症,而是死于一块豆腐。因此,她的公公犯了天杀的大罪,她的丈夫要去为父顶罪。
可太守大人说:你如此迫切想见你的夫人,本官自是不能让你如意。若是让你如意,那丞天律法何在?丞天律法就是要让大多数人如意,让少数人不如意。你问问这堂上,可有人敢为你说话?
太守大人说话了,自然无人敢顶撞,当陈家长子向人求救时,没人愿意看他一眼。一个连媳妇都不能保护的人,谁愿意理呢?连唾沫都省了。
于是,陈家长子被判在人间反省五年,五年之后再到府衙领死。
没有枷锁、不吃牢饭、甚至连衙役都不在陈家附近转悠,结果那一晚,陈家长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父,而后,独自喝着烧酒,吃了块豆腐,与妻子团聚去了。
倒是看起来和这件事无关的豆腐坊的掌柜和伙计们,在第二天一早就都给关进了大牢。
这样的事有好几桩,令城中人对这位师赞大人又敬又怕。唯恐过去做过的什么亏心事给那位大人算出来,听说有人私下里诅咒师赞大人,希望他的手指断掉才好。
可老天就是不如那些人的意,师赞大人活得好好的,手指也好好的长在他的身上。久而久之,便没人再做那种糊涂事了。万一师赞大人抖抖手,他们只能会给指头碾死。
太守大人说了,旧案不必重提,新案必将严惩。监牢也渐渐空了,实际上是为给蒙山人攒钱粮。太守大人说,牢饭也不是风刮来的。
朵儿抢先一步,来到隔间,探头一望,正看见一双脚消失在了隔扇的后面。看得出来,那人已经死了或是昏迷了,凭春姐儿没喊人这点来看,那人多半是死了。
想至此处,朵儿脚下生风,冲出隔间,来到檐下,觉得这里也不是好地方,便冲出短廊、下了台阶,顺着来时的石板路向角门疾步走去。她不能跑,她不知会不会有人在后面盯着,若是给人怀疑了,下场可想而知。
可她的腿不由心,越走越快,直到冲过角门,听到塔楼上的人问:“朵儿,咋了?”她才停了下来,故作淡然道:“没事,我想起茶不够了,得去备些。”
塔楼上的人恍然道:“多备些新茶。听说今年的官商从洋泉运来了新茶,都是花做的,那味道可比苦叶子强多了。”
“喝过了?”
“哪喝得起啊,昨日去范家帮工舂米,听管家说的。就算是他,也喝不起,我这不就指望着朵儿能留点福根儿,让咱也尝尝鲜?”
“不就是花的味道,你家娘子整天养花,你也不腻!”说着,她转身便离开了。自觉行止还算自然,便跑跳着顺甬道向后院而来。出了后院栅门,回身看了眼管柴房的驼背爷爷,正撞见那位从来不笑的爷爷正对着她笑。
她立时就慌了,连忙低下头,再顾不得失态,合上栅门便向静湖的方向奔来。
远远的,她看见湖对面有人向这边走来,待跑得近些,她才看清是陆师赞。她连忙向陆师赞不住的招手,她要将所知道的事全告诉他,敢来秋萝馆闹事的人,不是她一个丫头能看透的。她想要银子,这个消息一定能换来银子。师赞大人一向出手大方,也许会给她十两也说不定。
十两银子够在太平街上买间店铺了,到那时,家人再不用为了吃穿发愁;那些乞讨时被凌辱的经历也会慢慢淡忘。爹以前说,都是为了活着;她想告诉爹的是,不但要活着,他们一家会在太平街上活得很好。
胸口忽地一疼,她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她努力地低头望去,一支血色箭头从自己的胸口钻出来,全身的力气都在消失,她觉得天旋地转,头沉得连眼皮也抬不起来。
就在她困得实在撑不住时,觉得自己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不住的喊:“朵儿,醒醒!快醒醒——”是陆师赞的声音。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了眼,张口道:“蒙山……春姐……一个……男人……”她死死的抓住胸口道:“黑旗——答应我,银子——”而后,她再也无力张口,缓缓地闭上了眼。
陆师赞探了探朵儿的气息,叹了口气,将她缓缓放在地上。此时,他急得五内俱焚,这支箭明明就是朝他来的,只是朵儿跑得太快,跑到了他的对面。
有人要对他出手!陆师赞的眼里顿时充满血色,他想怒吼,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朵儿,他觉得浑身无力。
那个该死的,他一定要找出来。朵儿的声音如同响在他的耳边,蒙山、春姐、一个男人、还有黑旗?这一切到底有何相关?若说之前他只对黑旗感兴趣,那么现在,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已经动摇了一些人的利益。
他只是个师赞,能动摇谁的利益呢?
那个男人是谁?这秋萝馆中除了刚来的那位,就没有朵儿不认识的。否则,朵儿会直接说那人是谁。一个陌生人!
心下有了计较,再不理会是何人放的箭,便蹲身将所有帐册拾起,转身便要从北侧门出去。
就在他转身时,见湖对面柴房中的那个驼背老者缓缓地向此地而来。待那老者抬头时,他伸手一指脚下,而后便离开了。
驼背老者是谁他不清楚,他只知是以前秋萝馆中的老人,一个旧仆整天窝在柴房中,想必也问不出什么。此刻最重要的是,他要回到府衙之中唤人过来,他要彻查秋萝馆,若太守大人问起,就让一切从秋萝馆开始!
待出了侧门,他从身上摸出一支火信,拍去封土,里面飘出烟雾来。不多时,手中一沉,砰的一声,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扯着烟雾遁入高天。他知道,若那人在,一切可解;若那人在,他也会看到城外升起一样的烟雾。
只是,他边走边望,直到脖子都快断了,空中却只有他释放的烟雾,再没第二道。那位高人不在了,指算天下的威名,就算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他要靠自己的天赋过日子了。他必要倾尽全力,查出那个躲在暗中的对手,因为,没有第二支箭,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