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超长的冷冻车顺着山路进入密林，其后有数辆越野车从不同的方向往密林深处汇聚。发动机的引擎声、对讲机的噪音、人声的嘈杂，同时向密林中汇集。昏迷的寸心知自是不知这一切、就连拥有虚灵魂身的夜子也被蒙在鼓里。
  壮汉呼儿海从后视镜中发现了第一辆越野车，他单手操控方向盘，拿出通讯器，见没信号，便又放下了。
  他转头对半躺在副驾驶上的闭目养神的胖子道：”二老板，有人跟踪。不会是那两个修行者引来的吧。“
  胖子单眼半睁，斜瞪了他一眼，哼道：”好好开你的车，你能看到他们，他们也能看到你。“
  呼儿海点了点头。
  生灵交易在雷泽是被禁止的。他呼儿海也不是什么钱都愿意赚的，他听说二老板有位朋友急需一笔元石，而能拿出元石的只有修行者。
  当遇见车厢中那两个修行者的时候，他本想直接开口讨要元石，但这样可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万一给巡守发现，少说他也要在幻牢中呆上三十年。三十年，到那时他的头发都白了、掉没了、也可能化成枯骨。
  因此，自听说二老板有那个门路之后，就让家人朋友帮忙留意着，万一遇着修行者，这可是一条不伤人性命的生财之路。黑钱要赚，但不能黑了心。
  穿过密林，呼儿海看了眼右前方的一幢山间建筑，又看了眼二老板和后视镜中跟踪的越野车，在岔路口并未前往约定的地点，而是直接顺着山路一直向上。
  果然，越野车在岔路口停下，片刻之后，便消失在了后视镜中。
  ”撒个尿。“呼儿海随口说了句，便推门下车，绕行到车后。
  二老板睁开眼来，在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抬腕在表上拨了一下。
  对讲机中传来嘶嘶声，以及一中年人的声音：“良总，你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在老地方吗？进山去干什么？”
  二老板低声道：“从岔路口往前五里，前面不远就是西妄山的路口了。”
  “西妄山最近风声很紧，发生过两起冲突，死了几个修行者和十几个巡守了。就算修行者站在那儿，我也不能过去。”
  “你不过来，又怎么交易呢？”
  “良总，交易地点你定的，定规矩的是你，毁规矩的还是你，还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二老板沉声道：“司机是老大的亲戚，你以为我愿意吗？”
  “神垒城的生意，你们老大霸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山头儿也该易主了，良总还真是沉得住气。别忘了，这可是你良家打下的根基。”
  二老板无力道：“没办法，神垒城的人只认他。我就指望着咱们能一直合作下去。这次的事儿，一定要成，你们不过来，我也会联系猎魔者。”
  “没想到，良总还有佣兵的门路，你就不怕巡防司知道这事儿？”
  “你在威胁我？”二老板坐直了身子，半眯的眼忽地睁了开来，凶光已现。正在此时，闻听车外的动静，他拨动了下腕表，继续半躺下来闭目养神。
  ……
  冷冻车顺着坡上的土路继续攀行，车身左侧是层层密林，右侧是百丈峡谷，稍有不慎便是车毁人亡的下场。
  车厢内的湿度缓慢的升高了一点，就连被冻在铁钩上的猪肉也开始松动，随车身晃动不已。
  夜子揽着寸心知的头，右手护住他的后心，一点温热缓缓地自掌间向他的心间传递。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可他头脑中的意识如同被冻住，令他想不起抱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应该在哪里见过。
  夜子探头向猪肉缝隙中忽然出现的光亮望过去，低声兴奋道：“醒醒，门开了，我们有救了！可是……真的不能用法力吗？可我已经用了啊……”
  寸心知没回应。
  车厢再次倾斜，猪肉也都纷纷指向车门，坡度显然更大了。夜子小心地扶着僵硬的寸心知向车门滑去。
  山风拂过，门边的霜花被吹得四散飞扬，夜子长袖一挥，很烦躁。
  “我没死？”山风终于唤醒了寸心知，他长吸一口气，开始说话了，同时也感受到了后背的温热，可他的四肢还没知觉。
  “是，你这个要死不死的，活过来有什么用？”夜子抱怨道。
  “看来是有人想困死咱们。”寸心知苦笑道：“我是凡人，认识我，就注定了你霉运不断。”
  “还有心思笑。之前停了会儿，想是那时开的门，当时我听到了脚步声，应该是那个开车的。”
  “车上还有别人。”
  “只有我们俩。我一直看着的。”
  “我是说，前面不只有司机一个。”
  “你怎么知道的？”
  “司机是听人家的，可他又不想害死咱们，不然，会这么麻烦？。”
  “也许是良心发现。”
  “不要将人想的那么坏。”
  “是你把人想的太好才对。我们现在怎么办？”
  寸心知苦笑道：“能怎么办？”说着，他向门外望去，远山层峦叠嶂，视野所及，也只有这一条山路。“得快点逃。这儿是西妄山，你不能用法力。”
  夜子点头。不用法力，寸心知早死了。
  “砰——”夜子推门的手停了下来，他惊问：“那是什么？”
  “枪响……就是这符器……”他不知怎么描述她才能懂。
  “好了，抓紧我！”
  寸心知苦着脸道：“手脚都是麻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夜子突然松了手，二人同时顺着门滑了出去。
  令寸心知诧异的是，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静止了，一道暗影自夜子的头顶飘出来，如同一缕烟雾，如丝如絮，在二人身边环绕着。冷冻车的车门已张开、轮胎在地上压出一道胎痕，胎痕的两侧有四五公分宽的泥石地上有无数裂痕。若那些裂痕无限延长，这段山路将会崩塌。
  这就是修行者的力量吗？时间静止？不，是夜子在施展法力，这是神力。他感觉到了山在抖动，她在和这片天地对抗。她的脸上很痛苦，嘴角有血流出。
  “你敢在这地方用……”
  “走！”夜子甩手将他推离，如絮的烟雾缠绕着他向山崖下坠去。
  寸心知想喊却喊不出，他不知自己会不会惊醒这片神山中的隐秘力量，若真如传说那般，夜子的下场可想而知。他对着身边的丝雾低声道：“我知道你能听见。要活着，我等你。”
  坠落的过程极其漫长，如同他出现在另一片空间中，山坡上下有无数人影举着枪向冷冻车迅速聚集，却没人发现他。
  “砰——”又一声，冷冻车的玻璃碎掉了，有人喊救命、有人大声咒骂、有人狂声怪笑。猎魔人来了！
  “姐姐，快走。猎魔人出现了，他们有很多办法让你无法脱身！”
  夜子没有回应。
  直升机的螺旋桨破空而来，“噗！噗！噗——”子弹一扫而过，于地上溅起一串烟尘。“姐姐，小心空中，那是猎魔人的空中力量。”
  这一次，夜子终于有了回应。
  “怎么才能干掉他们？”
  “先打掉直升机，就是空中飞的符器，可你没枪。”说到此处，寸心知用刚刚恢复知觉的右手摘下了背上的枪，瞄准了最靠近他的一架直升机。
  “砰——”
  那机身抖动了一下，开始倾斜，而后如一只折翅的鸟儿，向山崖之下栽去，随后爆炸声传来，他只能看到一阵火光和腾起的烟雾。他再无力击落第二架直升机了。
  他叹息道：“太多了，帮不到你了。”他看到森林上方又突然出现十数架直升机。他催促道：“我知道，你想对抗神山，可你正在对抗的是猎魔人，他们是比神山还难缠的对手，是修行者的克星。”
  “我看懂了，放心，看我的！”夜子语声冷静。
  寸心知被丝雾扯到峭壁上的一株枯树上，他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枯树太脆弱，他怕一个呼吸不畅都能令这树干断掉。真是头疼，上不得下不来，万一夜子出了事，他想离开都难了。
  “姐姐，你一定要活下来！”讽刺的是，他只能如此祈祷，不能否认，是这根烂木头将他和夜子的命运系在了一起，正因如此，他的祈祷才变得无比虔诚。
  子弹刺破空气的鸣响声，不时的传来，冷冻车已被打成了筛子。寸心知闻到了猪毛被烧焦的味道，哪里有什么猪毛，那是蛋白质及脂肪被烧焦的味道、混有些碳水化合物、或者掺杂些钙、铁、磷。
  好好的猪肉就这么毁了！寸心知心里暗骂着，问道：“你还好吗？”
  身边的丝雾中传来夜子的声音：“我不好，你能好？下面是悬崖，在这儿帮我好好诅咒山神。”
  这和山神没关系。
  “我明白了，你来自无妄山，总想打败其它山神，这是不现实的。你现在对抗的不是山神，是猎魔者，要我说几次你才相信呢？”
  说话间，一枚两尺长的炮弹从山后突然跃出，划了个抛物线竟袭向冷冻车后面的黑雾，炮弹进入黑雾十米范围时变得奇慢无比，待接近黑雾之时，已趋静止。
  这一切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而后，那枚要融化掉的炮弹被丝雾缠绕着，被抛向远处的人群。山野间一片惊呼、哀嚎四散，可是，一切为时已晚。
  “轰——”
  忽略了残肢断臂、满地哭嚎，寸心知被一只飞过耳边的弹片惊得浑身发冷，额间冷汗直流。半晌，他的心脏几乎都是静止的。他只能听到一个尖利的音阶在耳边持续尖啸，炮弹引起的耳鸣反应，令他失去了听力。
  当死亡距离他如此之近、当他距离死亡之如之近，惊慌过后，当所有声音又回归，他反倒平静了。
  他平静地举起枪，对着不远处在草丛中哀嚎的猎魔人、对着树根下装死的猎魔人、对着坚石后正要再次发起攻击的猎魔人，不断地扣动扳机、不时的更换弹夹，全然不顾身下的枯木正在作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