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狱中悔罪
作者:哦哦拍      更新:2021-03-25 03:17      字数:7857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当柏俊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一束光柱透过墙上的小窗户射进牢房,给阴冷的监室带来些许暖意,听外面是狱卒嘈杂的脚步声,他知道又是一天的清晨到来了。他没有立即起床,躺在又硬又脏的床上,注视着那束阳光出神。昨晚睡眠并不好,大脑好像不受意识控制了,走马灯似的翻腾,不是科场的事,就是靳祥的事,想的最多的还是靳祥。他恨死了这个奴才,即使人已经死了。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大半夜,直到很晚了才昏昏沉沉的迷糊过去。所以现在虽然睁开了眼,仍然萎靡不振。他望着漂浮着尘埃的光柱不由地想到,平时在家,这个时候也该起床了。然后在下人的伺候下漱口、洗脸,再喝几口茶。之后多数是要跑到花房里去瞧瞧,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阳光明媚的早晨。他会在充满生机的阳光里徜徉于一盆盆兰草之间,抚弄着青翠可爱花草,会感到是莫大的享受。如今,一切恍然隔世。他不由得想:“皇上还会把这样的日子再还给我吗?”
  胡乱想了一阵之后,柏俊起了床。牢房里一张低矮的旧床,床上是破旧潮湿的卧具。除此之外就是一张原木小桌,两只破凳子。作为牢房,这已经是相当优越的条件,只有身份特殊的犯人才配享用。他从墙角拎出一只铜盆,倒上一点水,胡乱洗了一把脸。扭头一看,桌上的一点早饭早已凉了;不知送饭时是狱卒没叫醒他,还是根本就没叫他。他随便扒了几口,便扔下了筷子。正欲回到床上去,忽然外面起了一阵骚动,接着前呼后拥来了一帮人,其中还包括牢头。为首的进了牢房,柏俊才看清,不禁吃了一惊;来人竟是皇上身边的人、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彭蕴章。
  彭蕴章走进柏俊,关切地望着柏俊说:“静涛,你受苦了……”静涛是柏俊的“字”
  柏俊与彭蕴章同为军机大臣,都是日常行走于皇上身边的人,很是相熟,此刻在这种地方,各以这样的身份相见,柏俊心里百感交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彭蕴章又说:“静涛,才几个月不见,我几乎认不出你了。”
  “嗨!一夜之间祸从天降,祸从天降哪!”
  在彭蕴章的示意下,随从拿上一些营养品。彭蕴章指着东西说:“我随便带了点吃的,给你你保养保养身体。”
  柏俊摇摇头:“柏某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呢,保养什么身子。”之后问:“彭中堂,你是奉旨来取我性命的吗?”
  “嗳,这是哪里的话。你要相信皇上,当今天子是英明睿智的人君,他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彭中堂,载垣、肃顺一伙是想要我性命的,朝中其他人怎么说?……”接下来他想说让彭蕴章在皇上面前替他说几句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对彭是了解的,此人虽有些才情,却是个和事老,凡事不愿出头,绝不与任何人结梁子,当然也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此人就靠这些在军机一待多年,而且地位越来越牢靠。肃顺等人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此人不会为了自己得罪肃顺的。如果提出的请求让人为难,反倒自招没趣,想到这里,柏俊改口问:“皇上怎么说?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把我关在这里……?
  “静涛兄,我说过了,要相信皇上,再忍耐几天吧。”彭蕴章说完沉吟一下又说:“不过我的确是奉旨来的,皇上派我来问你话。”然后脸一沉,挺直身体,大声说:“柏俊,圣上问话!”。
  柏俊慌忙跪下:“奴才柏俊听旨。”
  周围的人也跟着跪下。
  “柏俊,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一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朕力排众议,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你竟把乡试办成这个样!当众打朕的脸,你就这样报答朕吗?”
  皇上一开口就问到了要害。自案发以来,尽管对有些事柏俊心里多少有些不服,但是乡试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是难辞其咎,非常自责,是准备承担责任的。如果皇上痛骂他一顿,或许他还好受些。可是皇上这样说,让他想起了圣上对他的种种恩遇,顿时羞愧不已。他以额触地,自被捕以来第一次流泪了,带着哭腔说:“皇上这样问臣,臣无地自容啊。臣有罪,辜负了皇上重托。我这个臣子没有做好,给朝廷丢了脸,给皇上添了麻烦,不配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奴才愿接受惩罚。”
  “柏俊,朕问你;你也是科甲出身,而且不是第一次典试科场,自然是知道科场法律的。你竟然听从下人所托,擅自撤换试卷。事后还接受人家贿银。我简直难以相信种种恶行竟出自你的手!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问这个事,柏俊迟迟没有开口。在这件事情上他感到有些冤枉,所以沉吟了好一阵才说:“皇上斥责臣是应该的,臣知错了。可是臣并没有收受贿银,那十几辆银子只是个人情,中式举子晋见座师总是要表示一点心意的,自来如此,所以收下了。臣一时糊涂,听从了下人的托付,换了试卷。可是臣并不是冲银子去的,这不是十几辆银子能办的了的事,而且臣并不知道换上的是谁的试卷,所以并非蓄谋为之,确实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请皇上明察。”
  “柏俊,朕再问你;你素有廉声,朕也一直视你为清廉、忠直之人,你却办出这样糊涂的事。是朕看错了你?还是你骗了朕?或者是你变了?”
  久久的,久久的,柏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趴在地上痛苦地摇着头,摇着头......突然,像河水开了闸,柏俊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阵才说:“皇上!皇上!皇上!别问了,求您别问了,愧煞臣了,臣错了。臣不配皇上天高地厚之恩,是臣不好,是臣变了......。”
  戊午科案已经基本尘埃落定。如何定罪,其余人都没疑问,只有如何给柏俊定谳的问题,朝野上下却莫衷一是。一来是因为人物的身份不比寻常,二来是如何就犯罪性质定性分歧很大。按例,审案组应将审结的案子交给了刑部来定罪。刑部堂官们接案后斟酌再三后,却为难起来。谁都知道,同为当朝枢臣,柏俊素与肃顺、载垣等人不睦,在案子的背后少不了有汹涌的政治暗流,柏俊的结局如何,谁也说不准,他们不愿趟这个浑水。还有,他们已经感受到载垣等人是倾向于将柏俊援“交通嘱托”例定为死罪的。但他们认为柏俊是“听受嘱托”,而不是“交通嘱托”,不适应朝廷《钦定科场条例》中有关“交通嘱托”的例条。可“听受嘱托”这样的案情又没有现成的法律条文可循,如何定罪就有了难度。于是他们上折子,申诉了此案的特殊性,请求皇上让审案的载垣等王大臣来给柏俊定罪。咸丰也准了。可是,事后咸丰总感到不踏实。因为这件事颠覆了他一直以来对柏俊的印象,他很想知道柏俊会怎么说,于是派彭蕴章去质问柏俊。彭蕴章带回来的柏俊的回话与他掌握的情况大体相符,始放下心来。
  然而,自从彭蕴章走后,柏俊却安生不下来了。圣上的问话老在耳边回响,别的话尚在其次,最后一句问话“……朕一直视你为清正、忠直之人,你却办出这样的混账事!是朕看错你了?还是你欺骗了朕?还是你变了?”这些话重重击中了他。多少年来,自己不是忙于公务,就是周旋于官场之中,无暇多想。彭蕴章离开后,柏俊陷于深思,不自觉把自己的人生梳理了一遍:自己生于富贵人家,本人也是读书人出身,道光六年中进士,时年三十一岁,正当风华正茂。不久便走上了仕途。服官之初,自己立志做一个好官,常以史上的廉吏能臣激励自己,并身体力行之。道光二十三年奉命出使朝鲜,得到了朝鲜国君赏识,完成使命回国之际,朝鲜国君赠给自己银五千两。这些银子系私赠(与每年几百两的俸银相比,五千两绝对不是个小数),完全可以装进自己的腰包。但是他认为,没有国哪来的他这个钦差大使,所以这些银子不该据为私有。于是回国后他毫不犹豫地把全部赏银都交给了朝廷。此举得到了道光帝的称许,受到人们的赞扬,也为自己赢得了廉声。(清史稿卷三百八十九列传一百七十六)。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后来他持身不再那么谨严。至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他思来想去,他想起初次任地方官时发生的事情。咸丰三年他出任马兰镇总兵,在远离皇帝的地方独揽一方的军政大权,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军队履职。地方上复杂的人事关系,迥异于京师的行事方式。尤其是军队贪腐风气之滥觞,比之京师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出乎他这个多年京官的意料。上任之初,他也曾暗下决心,欲革除治下的种种流弊,肃清吏治。然一段时间下来,他发现自己大部分时间不得不被迎来送往、人情世故上这些俗事所占用,无暇顾及军务。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他的廉正不但没获得同僚的尊敬,却被周围的人视为异类,甚至是笑柄。大家因此对他阳奉阴违、敬而远之,许多命令出了签押房就没了回音。原因是没有利益驱动,没人肯为你出力干活。你追究责任,人家有一大堆借口等着你。你催得紧,他动一动。你不催,他就不动。一段时间他简直成了孤家寡人,他开始为自己的为官之道产生了动摇。他认为那些“清官”的故事只是一种理想,现实当中是很难行的通,起码在现今是行不通的。此后他不得不调整自己的态度,遇事变得圆滑变通起来,才慢慢的地扭转了被动局势。他记得第一次利用权力接受人家的好处也是在这个时候;那是他改变为官态度后不久,有个僚属夜晚带着一百两银子找他。原来治下一个马料场正缺一个管库的,这个僚属的亲戚看好了这个差事,想让他帮忙。为什么看好这个差事,其实不言自明,因为这是个供应近千匹军马草料的仓库,马饲料的进出是大有文章可做的。他明知这里面的文章,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答应了人家的请求,并收下了银子。来人离开后,他望着桌上的银子心里不是个滋味,感觉像女人失去了贞操,因为这事违背了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可是他心里很快为自己找到了解脱,他认为马料场管库只是个普通差事,并不是个官职,这不算卖官。再说区区一百两银子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人情来往,恰好自己有一个银子使项正没处筹措,便动了心。事后一切都太平无事,没多长时间他也离开了这个位置。从此以后,他遇事不再铁板一块,灵活了许多,该通融的就通融一下,当然免不了有些人情银子的来往,他自认为这都不是冲着银子去的,实在是些抹不开的人情面子,就这么个世道,没有办法。但是他给自己订立了一个规矩,绝不贪墨国家的钱财。这样似乎让他良心上会好过一些。多年来朝野上下对他有“素持正”的公议也说明他的这些做法是行之有效的。可今天看来,正是由于自己不能守正于始终,以至于授人以柄,因几两银子而难辨清白,污了名声,毁了节操。
  他又想到了靳祥。提起此人,他恨得牙根痒痒,不是拜此人所“赐”,眼下他怎能蜷缩在这冰冷的牢房里!思及于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感到牢里更冷了,只好扯开床上又潮又湿的被子,也顾不得令人恶心的味道,把被子裹在身上,才感觉好一点了。然后他心里自问,为什么会栽在这个奴才手里?他回忆起过去,自己幼时就在靳祥父亲的照料下读书的,其父是个少言寡语,忠心耿耿的奴才。直到自己成家立业、考取功名、出来做官时,其父年事已高,便换由靳祥来服侍了。那时自己三十多岁,比靳祥大将近二十岁。自小靳祥就与其父不同,心眼灵活,能说会道,大概是继承其母的性情,其母就是一个八面玲珑,很会说话的人。柏俊不得不承认,靳祥的确是个做下人好材料,很会办事,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凡事都能替你想到前头,预先做好打算,让自己省许多心,少了很多麻烦。而且靳祥很识得几个字,这是因为他在这上面是个有心人,自己又时常点拨于他的结果,所以其谈吐与一般粗使奴才有所不同,这也是靳祥得以与浦安之类的官员交接的原因。由于很得自己的赏识,使唤着得心应手,靳祥三十岁出头就被提拔为柏府管家,柏府上下一应事务都放手交给他来办。因为他识字,甚至一些琐碎的政务也由他代劳,以至于连同僚夸他是个干才。
  柏俊翻了个身又想起一些往事来;随着靳祥当管家时间长了,自己也听到了一些有关靳祥的风言风语:有人说他对府中其他下人十分苛刻,甚至克扣他们的工钱。还有人说他利用管家的身份,在替柏府采买东西时虚报账目,中饱私囊,并用这些钱辟外室蓄养女人,还置办田产。甚至有人说他依仗柏府的背景,专事交接权力,从中渔利。自己听后一笑置之;一来不太相信,二来自认为即使这些都是真的,也是小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想人家为你好好干活,总得给人家一点好处,否则谁肯为你卖力,一个堂堂柏府大管家,总得有点身价。今天来看自己完全错了。首先,那些传言如今看来基本都是真的。他想起接到升任大学士上谕的那天,那个来禀事的下人因为不习惯,没改口称相爷,被靳祥重重扇了耳光。当时也明白靳祥是故意做给主人看的,不过是表表忠心。可是他这样随意打骂下人,说明他在下人中间作威作福惯了,根本不把这些下人当回事。下人的工钱都从他手里过,他借机扣点钱是完全可能的。还有,从同考官浦安托靳祥来说情这件事来看,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竟与一个仆人勾结在一起,说明他们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进而说明靳祥的确背着自己与不少官员有来往,狐假虎威的事肯定少不了,根本没把自己这个主人放在眼里。至于靳祥借采购之际虚报账目,弄点钱花,以现在才看明白的靳祥的德性来说,那更是完全可能的。想到这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他感到有些累了……;不知怎么的,靳祥的脸出现在面前,同样是这张脸,看上去不再像过去那样亲切可信,而是充满着阴险奸诈,面目可憎。他气得想骂这个奴才一顿,却喊不出声。而靳祥不但不惧怕,反而冷笑起来。他简直气炸了肺,抡起胳膊要打,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来。挣扎之际突然醒了,才明白不觉之间迷糊过去了。他揉揉眼,清醒了一些,换了个姿势继续躺在那里想心事:靳祥如此狗仗人势,胆大妄为,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看出来呢?现在想来是被靳祥的阿谀奉承弄昏了头,过于纵容他,使他有恃无恐。看来这奴才是被惯坏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使唤奴才要像教育孩子,要从根上给他们立好规矩,而且要时时敲打敲打他们,要他们知道自己的本分。不能由着他们的性子,不管不问。更不能为他们文过饰非,给他们养成狗仗人势,横行霸道的坏毛病。听到那些传言后,本应该引起警惕,过问一下,自己却一笑置之,不但从来没有查过靳祥的账,就连听说靳祥在外面置房产、养女人这样的事,也没有追究他的钱的来路。那天在贡院,靳祥拿着卷子替浦安求情,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他?明知道这种事是朝廷法律所不允许的,却没当回事,更没想想浦安怎么会与靳祥勾结在一起。还有,听到靳祥私自与官员来往等不守本分的事情后,如果对其严加斥责,后来这奴才也就没胆子在科场替浦安求情,现在自己也不会蹲在这阴冷的牢房里,靳祥也不会把自家的小命折腾没啦。想到这一层,柏俊不由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靳祥的死是我害的?”虽然他极力想摆脱这个念头,否定其中的因果关系,可是思来想去,找出各种理由,仍难以自圆其说。最后他不得不承认靳祥的下场与自己不无关系。
  柏俊越想心里越不安,靳祥在心里的印象也不像刚才那么可憎了,反倒是自己陷入深深的恐慌当中,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耳边又响起皇上的诘责:“……是朕看错了你?还是你欺骗了朕,或者是你变了?!”他再也躺不住了,翻身下了床,慌不择路的在牢房里转着圈儿。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随着他慌乱的脚步,监狱走廊昏暗的灯在他的身后投下游移混乱的影子。他又想到了这次乡试;从心里说,接到主持乡试的圣旨,自己即感激皇上的重用,又决心要把差事办好。可是在具体的履职过程中,自己却并没有严格把关。轻易听从靳祥的请求不用说了,同考官的荐卷大多数自己也并未仔细看看就通过了。直到最后,当所有的中式的卷子都送过来等待最后审定时,按职责,自己应该逐份详加斟酌,没有问题了,才能最后签字通过。可是自己碍着同僚们的面子,并没有仔细看就盖上自己的关防大印。更糟糕的是两位副主考也是碍于主考的面子,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所以二人都毫无异议的同意了。于是大家在一团和气中把中式的名单定了下来。至于中式考卷的质量如何反倒没人深究。以致于区区三百多份中式卷子,竟有五十份不合格。是什么原因让自己犯糊涂了呢?想来想去,末了他只好承认,是自己变了,变得没有气节,没原则,随波逐流,患得患失,贪图名位。一事当前,为国家社稷想的少了,为自己想的多了。其实他明白以当下官场之腐败,科场也好不了哪去,难免有一些不干净的勾当。可是多年的宦海生涯磨平了他头上棱角,令他在复杂的人事关系面前拘手拘脚,不愿得罪人。他还认为,文章的好坏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大多相差也就在伯仲之间,中与不中只在考官的一句话。谁能想到有些中式卷子文章之荒唐令人目瞪口呆,其考官之贪枉大出自己的预料。
  “朕问你,是朕看错了你?还是你欺骗了朕?或者是你变了?!”
  皇上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柏俊仿佛看到年轻的皇上横眉竖目,指着自己厉声喝问。皇上本来就不红润的脸上此时气得没了血色。柏俊“扑腾”一下跪了下来,又一次哭了:“皇上!皇上!皇上!求您别问了,奴才错了,是奴才变了,奴才辜负了圣眷……。”
  柏俊跪在地上垂头哭了许久,忽然抬头想了想,奔到牢们前喊道:“来人,拿纸、笔来,我要上折子。”
  “来人,拿笔、墨来,我要上折子。!
  在夜深人静的牢房里,这喊声急切而绝望,早惊动了当值
  的狱卒。柏俊的身份他们是知道的,虽已沦为阶下囚,也不敢怠慢,成王败寇的事他们见的多了,今日的阶下囚很难说明天不会重新成为座上客。所以他们乖乖听命,急忙给他拿来纸张、文具。柏俊仰首略一思考,便握笔疾书:
  奏为秋闱渎职,辜负皇恩,泣血谢罪,恭仰圣裁折
  顷者,圣上派员斥责微臣乡试滥职之罪。臣羞愧无地,五内俱焚,自觉无脸面对圣颜。
  自臣先祖始,即世受皇恩。微臣更是于先帝时便荷蒙垂顾,授以要职。圣上御极以来,微臣更是屡蒙擢拔,简为枢臣,委以重责。微臣感激涕零,内心常常以不负重托自期。不意微臣主政今科顺天府乡试之时,却严重失职,铸成大过。回顾执掌今科文衡所历种种,深感难辞其咎。然,微臣每每以廉直自居,如今却犯下如此过失,何也?
  臣自幼读书,常常为古之忠廉击节。臣通籍之初,曾以孔明、武穆自励,尚能廉洁自律,忠公为怀,勤谨当差。然,为官日久,渐为官场中贪图荣利、安于享乐,交通权力,贪墨行贿等劣习所染。宦海沉浮之际,逐渐随波逐流,不辩忠奸,不讲节操,惟仕途前程是图。为官行政但求苟安无过,不思振作有为,将初衷抛之脑后,更遑论省愆修德,终铸成今日大错。今岁秋闱,微臣明知眼下时风不正,吏治松弛,仍置皇上重托、江山社稷于不顾,疏于监察,敷衍塞责,只求一团和气,皆大欢喜。若罪臣于职责上稍加用心,何至于有今日。于今想来愧悔万分,无地自容。臣府中下人靳祥不过一个奴才,竟敢勾结贪吏,干预科考,更是罪臣之过。是罪臣平日对眷属及下人疏于管束、甚至包庇纵容,致使他们有恃无恐、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以至于酿成大祸,殃及国家。究其根本臣难辞其咎。
  臣之所以有今日,是臣持身不严,不能检身自束于始终。然臣也深受世风不古,官场腐化之害。恕臣斗胆直言,如今的官场腐化成风,上下沆瀣。官员中拥权自肥,盘剥百姓,蛀空国家、懈怠职守者十之八九。若不与之同流合污,将很难混迹于官场。置此浑浊之中又有几人能洁身自好。民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并非妄言。更有甚者,官吏普遍疏于对身边眷属以及府中下人的管束,甚至是纵容其恃势敛财,为非做歹,扰乱地方。臣之所以有今天就是因为臣的奴才靳祥被臣惯坏了,致使他胆大妄为,最终陷臣于万劫不复之地。臣痛陈上述种种并非为自己开脱罪责。臣被收监以来,痛定思痛,深刻反省,详审国事,即痛恨自己,也深为我大清江山忧虑。若任此腐败吏风泛滥,将至民心浮动,社会震荡,我大清江山危矣。仰乞吾皇洞察情势,以霹雳之手段整肃吏治,纠察贪官,刷新政治,方可收拾人心,清静地方,重振朝纲,使我大清江山千秋永固。
  顺天府乡试一案,臣难辞其咎,无话可说。臣只想说一句,臣虽昏庸瞞鼾,却从未卖官鬻爵,更没贪污一两官银。所收李鹤龄十六两银子不过是个礼数,这类事情自来如此,并非臣主动索要。仰乞皇上明察。
  在最后签署日期时,柏俊叫来狱卒一问才知,明天是腊月初八,离除夕不到一个月了,他这才知道自己身陷囹圄已然一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