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雨欲来
作者:哦哦拍      更新:2021-03-25 03:17      字数:4235
  李鹤龄府邸。李鹤令夫人宋青君在卧室整理衣物,无意间视线落在壁间悬挂的书法条幅上,这是他们新婚燕尔之际,她亲自书写悬于内室的,以为自警。此文乃北宋名相寇准的《六悔铭》:
  官行私曲,失时悔。
  富不俭用,贫时悔。
  艺不少学,过时悔。
  见事不学,用时悔。
  醉发狂言,醒时悔。
  安不将息,病时悔。
  想起当初丈夫对把这种内容的东西挂在卧室很不以为然,说这是哗众取宠,取悦于人的东西。由此,她回想起这些年丈夫的所作所为,陷入了深思......
  正在这时,前院传来丈夫的责怪声。她出屋去前院看时,丈夫正从客厅出来,满眼喷火,反着亮光的前额上青筋暴起,手指两个抬土的力夫道:“你看看你们,就干了这么点活,就把院子弄得没法看。我又不曾缺少你们的工钱,你们竟这样吊儿郎当。如果不想干了,我可以另请高明!”
  那两个抬土的力夫一个劲的赔不是:“老爷,是我们的不是。前一趟路过这里,不小心将盛土的筐掉到地上翻了。虽收拾了,可没收拾干净。原想着等干完活一总收拾的。”
  “老爷,您息怒。我们这就收拾干净。”
  原来新宅子虽然大体整修完了,尚有些事情有待完善,例如:有些地方需要修补修补,有些地方需要清理干净,某处应该补种几棵树,某地该填填土。这两个力夫就是雇来給后院园子填土的,由于不小心将筐里的土撒到前院的青砖地上了。两个力夫受了责怪,急忙放下肩上的担子,清扫地上的土。李鹤龄随后回到屋里去了。那两个力夫小声嘟哝着:“这么点小事,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她没有过去,也没插言。然后又回到卧室。
  “是呀,这么点小事,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宋青君自言自语道。她发现最近这些日子丈夫很反常,动不动为一点小事就大动肝火。而且进进出出的总是一副心不在焉、六神无主的样子。昨天,有亲戚来访,说是特意来看看新修的宅子。自宅子建好后,已经有好几拨人来参观新居,每次丈夫都是兴高采烈的,除了设宴招待,一定会领着客人各处走走,一路上滔滔不绝的介绍自己的奇思妙想,然后陶醉在客人的赞赏声中。昨天丈夫却一反常态,只是简单的与客人见了一面,寒暄几句,就借口离开了。弄得客人莫名其妙。是她一力打圆场,留下人家吃了一顿饭,才没把事情搞得太尴尬。“太反常了。简直不像以前的他了。他这个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他是很好客的人,待客一向是热情周到、礼仪周全的。看情形,他指定遇上麻烦事了,而且是大事,不然不会这么失常。可是又不能问他,她了解他,他不想告诉你的事,主动问他,他也不会说。何况如今他们之间有了隔阂。那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她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沉思了一会,有了主意。于是,她穿戴整齐,没与任何人说,独自一人离开了家。
  宋青君离开家,去街上买了点礼品带着,便直奔罗鸿绎家去了。李鹤龄与罗鸿绎过从较密,时间长了两人的家眷也是相熟的。她想,以李、罗二人的关系,如果丈夫出了事,罗鸿绎应该能知道点什么。她想去罗家打听打听消息。一路上,她边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登罗家的门,边往罗家赶。等她将与罗家的距离缩短到不到二百米的时候时已经有了主意:罗鸿绎新中了举人,就说去祝贺他,借机从他们夫妻二人口中套点话出来。可是,当她走到距离罗家大门不到五十米的时候,惊呆了:罗家门前站着许多一身戎装、手握兵器的官兵。离官兵不到二十米处,是一些围观的人群。她立刻意识到,罗鸿绎出事了!在仔细一看,又有了新的发现:在不远处的巷子口,自己府里的下人小凳子正探头探脑的朝罗家看。“小凳子来这儿做什么?看样子是特意过来的。”她想将小凳子喊过来,想了想,改变了主意。
  不一会儿,罗鸿绎被官兵押解着出了大门,脸上是绝望的神色。冯氏哭天喊地的追出门来,被当兵的赶了回去。随后,罗鸿绎被带走了。众人交头挤耳的议论一阵也散了。在这个过程中,宋青君始终注意着小凳子的举动,看到罗鸿绎被带走后,小凳子便急匆匆的往回跑。她也尾随着小凳子回到了家。她远远的看到,小凳子进了李府,就直接找到李鹤龄。李鹤龄领小凳子进了书房,过了不长时间,小凳子离开书房。李鹤龄仍然待在书房里。她则心事重重的来到大厅。
  |“罗鸿绎犯了什么事?这个人一向谨小慎微的。而且才考上举人。”她忽然想到最近坊间传说今科乡试可能有人作弊,朝廷正在追查。“难道罗鸿绎犯下了科场舞弊的事?依这个人的性子,似乎没这个胆量。”她忽然又想到前几天新科举人罗鸿绎来府上拜访的情形:按往常,李鹤令都是在客厅招待客人。况且,她与罗家也比较熟,,从礼节上讲李鹤令应该让她与罗鸿绎在客厅见上一面,寒暄几句。那天罗鸿绎却被人直接领进了李鹤令的书房,在书房里不知谈的什么,很长时间才出来。罗鸿绎离开时,李鹤令也没让她见面,就这么走了。罗鸿绎那天的到访让她感到有些神秘。“难道是李鹤令......?”她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断,越思越觉着不祥,越想越害怕,不由地脸色煞白,浑身哆嗦起来。
  父亲宋绍礼进了大厅,看到女儿呆愣愣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关切地问:“青君,在想什么呢?”
  ......
  “青君,问你呢?”
  ......
  宋父只好过去推了女儿一把:“没听到为父的叫你吗?”
  青君一个激灵,从冥思中醒来:“父亲......?”
  “在想什么呢?失魂落魄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爹,没什么事?”
  “不对,指定有事。说!”
  青君的眼泪夺眶而出:“爹,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随后,青君将丈夫乡试前夕收考生的条子,这些天来反常的情形,今天罗鸿绎的被捕,罗鸿绎那天来访的经过,以及在罗府门前发现小凳子的事对父亲说了。
  宋父沉思片刻:“让人把小凳子叫来。”
  小凳子很快被唤来了,三十多岁,身高尚不及常人的肩膀,像半截子人,因为矮,人送绰号“小凳子”,是李家使唤多年的下人。
  “小凳子,你去罗府做什么?谁让你去的?”宋父质问。
  “我没去罗家。”想到老爷叮嘱他不准对人说起此事,小凳子矢口否认。
  “还不承认,是我刚才在罗府门前亲眼见着你的。鬼鬼祟祟的,还不从实招来!”青君说。
  “只是碰巧路过,没有其他的。”
  “小凳子,你若不说实话,我立马把你赶出大门!你爱到那儿吃饭就到那儿吃饭去吧!”
  小凳子面露惧色。
  “说!是不是老爷派你去的?他想干什么?”
  “请主母开恩!是老爷派小人去的。三天前,老爷就令我去罗鸿绎门前盯着了,说有什么异常动静就立马告诉他。不是小的有意期满主母,实在是不敢说。事前,老爷再三叮嘱小的,不准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所以,所以....”
  “所去何为?”
  “我一个下人,老爷怎么会把目的告诉我,我更不敢问,只是听从吩咐罢了。”
  宋父闻言,想了想,对女儿跌足失声道:“祸事了。你屋里的那个是要作死!他作死不打紧,还要祸及全家!”
  室外,雨下大了,密密麻麻,噼噼啪啪,像密集的重锤敲在人的心上。
  青君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冲出屋,奔向后院李鹤令待着的书房。
  宋青君冲进书房,见丈夫正在屋里焦急地徘徊,她见状又气又恨还有几分同情,想大声质问丈夫,还是强忍住了,只是以疑问的口气说:“罗鸿绎被捉了?”
  李鹤令看到夫人一身雨水冲进来,有些愕然。当听到问话,更吃了一惊:“你是如何知道的?”
  “甭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只告诉我,罗鸿绎为什么被捕?”
  “他犯的事,我怎么知道?又与我何干”
  “既与你无干,你为何派小凳子去罗家门口几天几夜的盯着,探听消息?”
  李鹤令避而不答。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点声越来越密集,终于连城一片撼人的嚣响,仿佛老天爷要把这个世界淹没。
  宋青君继续追问:“鹤令,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既与你无干,为何听到罗鸿绎被捉,你如此慌张?”
  “你想说什么?”
  “罗鸿绎的举人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科场作弊得来的?这里面是不是也有你的事?”
  “净胡说。”虽然李鹤令嘴唇哆嗦着否认对方的质问,脸上紧张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一切瞒不过青君的眼睛,她绝望地说:“鹤令,这是杀头的罪,是塌天大祸那!我不是没有告诫过你,你是不是疯了?!”
  天空炸响一声霹雳,随后射进刺眼的电光,李鹤令惊恐的面孔在电光中暴露无遗。
  宋青君大声数落道:“鹤令,你妄读了圣贤书。人家读书是为了明理,为了前程,为了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上。你偏往歪里读,你从字缝里读到的是自私、是贪欲、是机心,是投机钻营,是生活享乐。你也是科甲出身,当知道读书人的辛苦,为了几两银子,就做出这种没良心的事。你这样做对其他考生公平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你知道“男”字怎么写吗?下力种田才是“男”。你不想踏踏实实的做人,兢兢业业的干一番事业。净想着耍聪明,搞歪门邪道。人家著书回忆过去,是为了对过去不劳而获,挥霍无度,暴殄天物的生活做检讨。张宗子自己不是说过吗: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你倒好,把那些醉生梦死的生活奉为自己的人生理想,为达目的,你不惜出卖人格,到处投机钻营,攀龙附凤,昧着良心想方设法捞银子。你难道不知道这“贪”字下面是个无底洞,是万丈深渊吗?这下好了,你自己把自己陷进去了。‘官行私曲,失时悔’此时即使是后悔有什么用?”
  李鹤令“哼”了一声,不服的说:“我李某人办事从来没失手过。如果出什么事,那也是天意。”
  “是,你聪明,在你眼里没有你瞧得上的人。其实就是你的聪明害了你。你自以为聪明,无事不能,无往不利,没有你办不到的事,甚至连法律也不放到眼里。如今怎样,你不但害了你自己,你也害了我,害了这个家,害了你的女儿。你的聪明哪去了?”
  “不!不!这不是我的错,是天意,是天要灭我!”李鹤令再也淡定不下来,在屋里狂走,口中咆哮着,前额青筋暴起,凸起的双眼通红。
  又是一声震耳的雷声,其势之猛仿佛要把这个世界摧毁。李氏新修的宅院在雷雨中颤抖着。宋青君在震耳的雨声中哀求道:“鹤令,自首吧!自首吧!自首或许还有一线生路。为了你的女儿!”
  “不!不!我绝不自首!”
  宋父听到女儿的喊声,跑过来。看到女儿痛不欲生的样子,指着女婿痛斥:“鹤令哪,放着正道你不走,专门走歪门邪道。我不是没劝过你,要你向善修身,行好积德。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如今怎样?报应来了,这是现世现报!你害了你自己不打紧,你把我们全家都害了!你还害了你女儿!你这是造大孽了,你不但这辈子完了,下辈子还要遭报应!”然后对女儿说“当初你看好他的聪明,说他有才。现在怎样?德才兼备,那才是好人。有才无德,不但不是好事,反而更坏。这样的人把聪明劲都拿来干坏事了,危害比一般的人还大!走!不跟他说了,说什么也晚了。”父女二人在风雨中离开书房,回到大厅。书房里只留下了李鹤令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