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柏俊涉案
作者:哦哦拍      更新:2021-03-25 03:17      字数:9636
  旧时的北京,到了冬天,绝大多数花鸟鱼虫市场都歇了,却还有一个去处,那就是丰台暖房花市,“暖房花市”顾名思义就是在暖房里卖花,所以即使冬天也照样营业。该处花市捎带着也卖蛐蛐、蝈蝈之类的鸣虫。因为是暖房里的东西,费用高,价钱自然要贵一些,所以通常是有钱、有闲人来的地儿。在暖房左近有一家茶馆,因为里面清静雅致,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成为了周围有闲人士和来逛花市的人聚堆儿的地方。这是离进腊月门还有十几天的一个上午,雪后初晴,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进了茶馆,此人虽是一身下人打扮,却是簇新的衣装,上上下下干净利落。一进门,他就听到几处同时响着蝈蝈的叫声。恰是阳光正好的时候,厅里金黄亮堂,暖意融融。人们坐在阳光里,啜着茶,在蝈蝈的鸣叫声里眯着眼。也有人在交谈着什么,估计出不了花鸟鱼虫这些话头。他扫了一眼,寻着叫得最响的那个桌子望去,不禁暗露喜色,随后径直走了过去。他走到这张靠窗的桌子跟前,桌旁坐着一个同样三十岁上下男子,微闭着眼,脸上是得意之色,怀中的蝈蝈正叫得欢,这叫声,清亮、干脆、悠长,堪称天籁之响。大概想看看他的蝈蝈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此人微微张开了眼,却意外的发现眼跟前站着一个人,他再仔细一瞅,不禁叫了起来:“秋山哥,怎么是你!?也不喊我。”随着站起了身。
  那个叫秋山男子笑着说:“我怕惊了你的好梦,哪敢叫你。葛哈呀,你好享受哪。”
  “快坐下,快坐下。”被称作葛哈的忙让座。随即喊道:“来壶茶,来壶好茶。”
  二人坐定后,秋山问:“上哪淘换的这么好的虫儿,我站这儿听半天了,这鼾儿响的,没的说。把一屋子的人都震了。”
  此时葛哈已经睁着眼,却也只是两道弯弯的缝,隐约能看到里面的黑眼珠子,加上弯弯的浓眉毛,厚厚嘴唇,这面相不乐也带着三分笑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玩意儿,秋山认得是个养蝈蝈的葫芦。刚才二人说话声音大了一点,蝈蝈闭了嘴,这回又叫了起来。他不无得意的指着蝈蝈对秋山说:“老哥,你听这鼾儿,不是我吹,这方圆十里八里没得比。”
  什么是“鼾儿”?蝈蝈的叫声千差万别,各有不同,能把“蝈蝈”这个字音咬得纯正,清亮,又有回味儿的蝈蝈称有鼾儿,俗称“蛤蟆叫”,这也是“蝈蝈”之名的由来。这样的蝈蝈不易得,百里挑一。
  正说着,蝈蝈不知怎地又不叫了,邻桌一汉子笑着冲这边吆喝了一声:“爷们,正听得来劲儿,你这蝈蝈怎么不叫了?快,呱哒两声,让哥们再享受享受。”
  听到有人夸奖自己个的玩意儿,虽然不认识,葛哈显然也很高兴,应一声“得嘞。”然后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呱打板,对着蝈蝈葫芦呱哒了几声,声音清脆而有节奏。那蝈蝈闻声而起,又欢快的叫了起来,再看那人,早已如痴如醉了。葛哈乐得两眼更成了一条缝。
  秋山从葛哈手中拿过呱打板瞅了瞅,呱打板由大约两寸宽、三寸长的长方形的竹板制成,有五六页,用绳儿串在一起,最后一片要比其他的长一些。他知道这是专门逗蝈蝈用的。“葛哈,你玩的越来越地道了。连这呱打板子也这么讲究。”
  “闲着没事儿,不过是个嗜好,打发时间。”葛哈说着打开蝈蝈葫芦,拿出蝈蝈,只见蝈蝈油绿壮硕。他指着蝈蝈的翅膀给秋山看:“你看看这儿。”
  秋山看到在翅膀的根部沾着米粒大小一点东西。“原来你给它点了药!怪不得呢。”
  老北京人玩玩意儿是出了名的,玩花、玩鸟、玩鱼、玩虫,玩出很多名堂。而且每一种玩意儿里面又有许多种类,比如玩虫,就有玩蟋蟀,玩油葫芦、玩蝈蝈等等。老北京人会玩儿,每一种玩法在北京人手里都能玩出极致。比如玩虫,不但虫要好,养虫的家巴什儿也有许多讲究。就拿养蝈蝈来说,这里面的讲究多的去了。蝈蝈主要的品种有绿蝈蝈、山青蝈蝈、铁蝈蝈、白蝈蝈。什么品种的蝈蝈,什么体型的蝈蝈,几个月大的,什么季节的叫得好听,都有讲究。更神奇的是还能人为的改变蝈蝈叫唤的动静。蝈蝈的鸣叫实际上是翅膀摩擦震动空气产生的声音,因翅膀震动频率的不同而动静不同。一些玩虫高手能在蝈蝈的翅膀上点上一点东西,改变其震动频率从而使声音变得更加动听。这叫“点药儿。”点药儿可是个技术活儿,不是任何任何人都能点,得看蝈蝈的品种,听叫声,嫌声音太尖了,点上点药,能让声音变浑厚一些。嫌太低沉,点上点药,能让声音变悦耳动听。有点像乐师调琴。点药不是随便点的,要确定下药的位置,下药的份量。点的好了,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叫声立即崭然一新,迥异于从前。这套本事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得来的,既要靠经验,又要靠悟性,换句话说得有点天份。养蝈蝈的家把什儿也很有讲究,普通的是竹子编的,其他还有葫芦、木头、骨头,甚至是象牙做的,除了竹编的,其他材质的大多状如瓶子,瓶身上可以加上许多雕饰,如山水人物、花鸟鱼虫、寓言典故。甚至有的在瓶身上镶金嵌玉。塞瓶口的东西一律是镂空的,以便蝈蝈呼吸。材质那就更多了,名贵的甚至有宝石材料的。
  店小二送上茶水来。秋山对其说:“来两盘点心,再上点瓜果,要好的,连同茶钱,都算我的。”
  葛哈连忙说:“哥,这哪成,不合适。”
  秋山以不容商议的口吻说:“就这么着,咱俩谁跟谁,甭客气了!”然后又问:“最近忙什么呢?老长时间没见你了?”
  “也没啥事,瞎混。”
  秋山笑笑:“相爷府里连烧火的丫头都是七品官,你不是在偷着乐吧?”
  “嗨!别提什么相爷府不相爷府的了,简直乱套了!”葛哈一听相爷府仨字不禁叫了起来。幸好有蝈蝈声遮着,才不太刺耳。
  “怎么了?”
  “这俩月柏府里头热闹大了,一会上天堂,一会下地狱,一会哭,一会笑,今天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转眼又成了……,嗨,甭提了。这可苦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动不动就挨主子的训斥,连管家靳祥这个狗东西这两天也像疯了一样,动不动就拿我们撒气,闹得鸡飞狗跳的。”
  “这是怎么说的?”
  “你在肃顺爷府里混饭吃,不会不知道吧?我们家主子又被人参了。被禁在府里了。听说这回麻烦大了。”
  秋山心知肚明,他是明知故问。略一顿他说:“柏俊的事我当然知道。你刚才提到管家靳祥,这又碍着他什么事?”
  葛哈又要叫唤,秋山示意他小声点。
  于是葛哈放低声音说“这些天主子不痛快,大家都提着小心。靳祥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大概怕下面的人给他惹麻烦,把我们当狗一样看着,稍有点什么就找茬儿,非打即骂。那天,我路过主子门前时脚步声大了一点让靳祥碰着了,竟叫我到屋里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想动手打我。你想,我吃他这一套?我当场也摆开了打架势。他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才没敢真动手。”
  “听说靳祥很得柏俊赏识?”
  “这倒是有的。这家伙天生的奴才相,能说会道,溜须拍马有一号,能不把主子哄得团团转?”
  “听说柏俊很信任他,常委派他干一些重要的事情。甚至遇事还经常听听他的意见?”
  葛哈想了一下说:“这也不是没有的事。这家伙高兴的时候也会在我们面前吹;主子如何如何信任他,他跟着主子见过多大多大的世面等等。”
  点心上来了,秋山连忙招呼着葛哈吃,边吃边闲聊。吃了一阵,秋山突然问:“葛哈,我问你,哥对你怎样?”
  葛哈很感意外:“哥,这是怎么说的?哥对我的好处我记着呢。”
  “那好,哥委托你一件事......”秋山欲言又止。
  葛哈:“哥,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兄弟我绝没二话!”
  “是这样....”秋山看看四周,又把话打住。
  葛哈看出秋山有话要说,又不方便说,想了想:“哥,咱弟兄们好长时间不见了,今儿个你难得来一趟,不如这样,我家离这儿很近,去我家坐坐,咱们好好聊聊。”
  秋山一听很赞成:“成,就去你家,顺便认认门。”
  茶馆离葛哈家果然很近,穿过两条胡同就到了。葛哈租的人家的房子;一间正房、一间厢房。厢房做饭,正房卧室兼起居。秋山随葛哈进了正房,房间右侧靠墙竖摆着一张床,左侧有一碗橱和一张小饭桌,几个凳子,都褪了色,裸露着木头的本质。一扇小门与厨房相通。而正对着门的墙前,一张长条案倒是油光锃亮,长案后面靠墙是一个长格子架,格子里放着各式的蛐蛐罐和蝈蝈笼。一个竹编的蝈蝈笼横躺在条案上,里面的蝈蝈正叫的欢。葛哈进门就张罗着烧水沏茶,一会端上茶水。喝了几口水,秋山打趣的指着长案上的蝈蝈对葛哈说:“这家伙,叫的倒挺欢实,不过动静不如你怀里那个。”葛哈知道是指刚才在茶馆听到的那个,就问:“怎么个不如法?动静是太尖了?还是太混了。”秋山想了想:“声音尖了点,有点闹心。”葛哈指指长案:“哥,咱那边坐。”随后二人从吃饭的小桌移座长案旁。葛哈指着蝈蝈说:“我也听着有些不舒服,没关系,给它上点药儿。”说着,从身后的格架上拿下三个小瓷盒,并一一打开。秋山认得,其中一盒是朱砂。一盒是蜂蜡。第三盒里的叫不上名字,秋山问了问,是铜绿。葛哈将三样东西都挑出一点,然后搅合在一起,呈糊状。他从笼里把蝈蝈取出,只见它个头不小,也是油绿硕壮,逗它叫了几声,葛哈听过像拿不准,又逗它叫了几声,随后葛哈一手捉住蝈蝈分开它的翅膀,一手用工具挑一点调好的糊状东西分别点在蝈蝈两侧翅膀相同的位置,吹了吹,以便迅速凝固。然后轻轻地把蝈蝈放到案子上。葛哈拿起呱打板敲了几下,蝈蝈又开了“嗓”儿,不料声音大变——变得浑厚而悠长,又非常干净,有空山回响之妙。秋山听到不禁拍案叫绝:“葛哈,有你的,有两下子!”葛哈眉、眼都笑弯了,像个弥勒佛,神情很得意。秋山又说:“我听说过‘点药儿’没想到这么灵,简直神了。”葛哈不无得意的说:“这‘武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得来的,得有点悟性。”。“那是那是。”秋山附和着。葛哈又说:“这里面还有个故事,我说与您听听;从前有个老汉,养了一辈子的蝈蝈。他还有个嗜好——抽大烟。这天他腻歪在炕上抽大烟,身旁放着的蝈蝈正叫的欢。忽然他听到蝈蝈的叫声变了,变得好听了。他奇怪,起身探个究竟,却发现是因为一滴烟油子滴在蝈蝈翅膀上,改变了蝈蝈的叫声。从此人们发现了这个窍门,才有了‘点药儿’这挡子事。当然这只是个传说,随便说说而已。”秋山想了想说:“仔细琢磨琢磨这个故事倒也合情合理,未必全是瞎说。”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葛哈说:“哥,光顾得说闲话了,还没问问你。今儿个找我指定是有什么事?”
  秋山敛容正色道:“不错,是有事。”
  “什么事?您说。”
  秋山说:“你在柏俊府里当差也有些日子了,他的管家靳祥想必你认识?”
  “靳祥?认识,那个王八羔子,太认识了。”
  秋山:“葛哈,你我不是外人,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你也知道柏俊现在遇上事了,有人想打听打听靳祥在这当中跟着干过坏事没有。”于是他把此来的目的说了一遍,只是没说是受谁的委托。
  葛哈听完,眨巴着眼想了一会,一拍大腿:“好啊!我正盼着这一天呢!这家伙一定不会干净到哪儿去。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仗着识俩字,又能说会道,见了当官的就往前凑,经常吹嘘与某某当官的有交情。而且贪得很,府里采买东西都得经过他的手,他趁机做手脚。门包银子也多数落进了他的腰包,手下的人连口汤都喝不着,弟兄们都恨死他了。哥,你放心,我来想办法,我一定办好这个差使。”
  “你有什么妙招,说来听听。”
  “哥,我看这么办.....”葛哈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的说给秋山听
  秋山听罢很赞同:“行,我看这个办法行,就这么着。半月以后,我来你家听信,还是这个点?”
  “行!就这么定了。你情好吧。错不了。”葛哈说
  二人又谈了一会,直至秋山认为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才辞别。临别之前,秋山再一次叮嘱葛哈:“兄弟,此事干系重大,你一定要用心来办。办成了,我会在我主子面前给你请功,会有好处等着咱们。”葛哈敛容道:“哥哥对我有再造之恩,哥哥的吩咐就是命令,我一定尽力而为,尽可放心。”葛哈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秋山确实曾对葛哈有救命之恩,那是八年以前的事了:
  八年前,葛哈与秋山一同从京城来到苏州,在苏州的一个盐官府里当差,两人是不错的朋友。葛哈的姐姐也在里面当使女,后因姿色获宠,被盐官收房,成为四姨太。盐官是个肥差,每年中饱私囊的银子无数,虽然官阶不高,因财大气粗,在官场里是个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俗话说“主贵奴骄”,葛哈虽只是个为主子赶车的车夫,但他仗着姐姐的背景招摇于市,骄纵霸道。一次他驾着主子华丽的马车出外办事,与当地知府的坐车迎头相遇。这天巧了,知府也没在车里。盐官与知府官阶相当,可与盐官高头骏马,装饰华美的坐车相比,知府的坐驾显得寒酸多了。所以葛哈并没把对方看在眼里,呵斥对方让道。知府乃当地最高行政长官,其家仆岂肯轻易示弱,于是双方僵持起来。葛哈骄纵惯了,一时气极,仗着身上有些功夫,就跳下车,将知府的车夫痛打一顿,然后扬长而去。谁知葛哈下手过重,竟把人家的腿骨打断。身为地方长官的知府岂能丢这个面子,于是以行凶伤人的罪名将葛哈缉拿。起初盐官不想把事闹大,于是修书一封,并备上礼物,派人送到知府官邸,想息事宁人。谁知该知府早就看不惯盐官拥权自肥,贪得无厌,目中无人的作风,不肯给盐官这个面子,定要依律治葛哈的罪。姐姐怎能看着自己的兄弟遭受牢狱之灾不管,所以不断在盐官那儿吹枕边风,苦苦哀求。盐官一来架不住姨太太的央求,二来恼怒知府不肯给他面子,不禁焦躁起来。于是用钱买通假证人给知府编织一个罪名,告到上面。知府因此被罢了职,葛哈才得以出狱。知府手里掌握着许多盐官的不法情事,而且在官场多年,也有自己的人脉,岂肯轻易认输。他反将盐官告到衙门,并出示了大量的人证物证。本来是两家家仆斗殴的小事,至此演变为两个高级官吏的一场恶斗。多行不义必自毙。盐官终因自己的贪墨和妄行被罢官流放,妻小也被削籍为奴。知府不但无罪出狱,而且官复原职。知府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拿葛哈问罪。葛哈闻讯惶惶不知所措的,正逃身无路之际,是秋山设法将葛哈藏了起来,让葛哈躲过了杀身之祸。躲过风头之后,又给身无分文的葛哈盘缠,让他逃离江苏,投奔秋山在北京的朋友。是秋山的朋友介绍葛哈去柏俊府上某了一份差事,葛哈才安顿下来。葛哈吃了这次大亏,行为才收敛许多。可以说,秋山对葛哈有救命之恩。所以葛哈一直对秋山感激不尽。
  半个月以后,秋山如期来到葛哈家,葛哈果然提供了重要情报。秋山听完意识到关系重大,立即回去报告给了主子。肃顺得报后不动声色,只淡淡的说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秋山还没走出门,又被叫住:“你到账房领二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赏的,你顺便答谢答谢你那朋友。还有,今天的事不准对任何人讲。
  随后肃顺驱车直奔怡亲王府。载垣得报,来到客厅,肃顺已经等在那儿了。见到载垣,肃顺开门见山的说:“王爷,有好消息,柏俊终于露出了尾巴。”
  “奥?他所犯何事?”
  “听从嘱托,私换试卷,还收受贿银。”
  “你是怎么知道的?”
  “嗨,这事说来话长。”
  载垣见肃顺还站着,就指指座位:“来,先坐下,坐下慢慢说。”
  二人坐定后,肃顺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秋山委托葛哈想办法打探靳祥行径,葛哈非常重视,苦思冥想,后来想到府中有一人与他关系不错,此人名唤立富,是府中的二管家。人家毕竟是二管家,说不定知道一些靳祥的事。一天,葛哈带着两瓶酒,托着一个蛐蛐罐来到立富的住处。一个四十来岁的人给葛哈开的门,此人身材瘦削,细眼、淡眉、山羊胡子、皮肤是那种不带半点红润的苍白,此人既是立富。立富与客人寒暄了一句后,便盯着客人手中的蛐蛐罐眼中放出光来:“嗬,带着蛐蛐来的。一看这家把什儿,就是好东西。”说着手指蛐蛐罐。葛哈笑脸如花,并不答话,径直进屋把蛐蛐罐放到桌上。立富跟过来,瞧着罐子说:“瞧瞧这罐儿,里面的玩意指定错不了。”说着就要揭开蛐蛐罐的盖儿。葛哈伸手拨开立富伸过来的手:“别介,看跑了虫儿。这可是宝贝。”又说:“去,把你的宝贝拿来,咱大战十回合,见个雌雄!”“得来!”说着,立富进里屋拿他的蟋蟀去了。
  和葛哈一样,立富也喜欢玩虫儿,蝈蝈、蟋蟀都喜欢。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俩人经常在一起切磋一些养虫儿的事,一来二去的就成了不错的朋友。
  一会儿,立富拿来了自己的蟋蟀。葛哈打开带来的蛐蛐罐的盖,只见里面是只通身漆黑、身形硕大的蟋蟀:后退紧绷,双须高昂,一副随时准备厮杀的样子。虽然立富的虫儿也不错,到底敌不过葛哈的,几个回合都败败下阵来。胜利者在罐子里发出钢铁一样清脆的啸叫。惹得立富指着葛哈带来的正高唱凯歌虫儿击节赞叹:“好虫儿!好虫儿!”葛哈只笑不说话,半天才盯着立富问:“喜欢吗?”“喜欢,太喜欢了!”葛哈把带来的蛐蛐罐推到立富面前:“给你了”“这怎么使得!”葛哈挥挥手:“拿去吧,趁着我还没后悔。”立富如获至宝:“得,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抱起虫罐进了里屋。
  立富再从里屋出来时,手里领着酒瓶,还有两样小菜。酒过三巡之后,葛哈慢慢把话题转到靳祥身上。提到靳祥,立即引来了立富满肚子的委屈和牢骚,滔滔不绝的数落了靳祥一大堆不是。究其原因,也是因为靳祥太过跋扈,没把他这个二管家当回事,不但大权独揽,而且利益独占。立富名为二管家,其实一点好处也沾不着,与普通下人没什么区别,因此对靳祥恨之入骨。葛哈听来听去,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葛哈突然想起那天靳祥亲自出门迎接进一位来访者,说是新科举人,来拜见柏俊的,还免了那人的门包银子,看样子靳祥对这位新科举人十分客气。这是这些天自己所知的靳祥行为上唯一与科场有点联系的事,于是对立富提起此事。立富听了含含混混地说:“听靳祥说,此人姓罗,是新科举人。靳祥还随口说到此人能中举人是捡了个大便宜。”葛哈问:“靳祥说的那个罗举人捡了个大便宜是什么意思?”立富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只说那个罗举人是刑部主事罗鸿绎。
  葛哈琢磨着立富今天说的话,总感到说到那位罗举人时,立富闪烁其词语焉不详,似乎隐瞒着什么。他知道立富心思细密,素来谨慎,轻易不肯对人掏心窝子。如果穷追不舍的问下去,更会让他疑虑重重,不肯说实话。只好暂时作罢。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想来想去,只有再机会与立富聊聊,套套立富的话。
  葛哈又一次宴请立富。这次是在有名的大饭庄子,以示隆重。酒喝的差不多的时候,葛哈干脆与立富摊了牌,把有人要打探靳祥的事说了。并说一旦证实靳祥在贡院里有不轨行为,会立即将他拿下。只是没说是谁要打探这事儿。起初,立富推说不知情。葛哈例数靳祥种种劣迹,帮着立富把靳祥对他的种种不好都回忆了一便。葛哈越说,越勾起了立富对靳祥的不满。最后立富长叹一口气:“兄弟,你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你对我说句实话,如果靳祥真有事,你能保证将他抓起来吗?别忘了,靳祥的身后有柏俊,柏俊可不是寻常人物。”葛哈斩钉截铁地回道:“你放心,决对没有问题!你想想,如果没有这个把握,我会对你摊出底牌?虽然我不方便告诉你我身后的人是谁,但我可以保证这个人的身份决不在柏俊之下。”立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对葛哈说了实话:“嗐,说起来也是兄弟我没出息。府中有个洗衣的女佣人乌氏,是个寡妇,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
  立富接着说:“因为府中主子们洗衣服的事都归我管,所以常与乌氏打交道,一来二去的就与她好上了。那天晚上,府里没事了我就偷跑到乌氏家中去,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外面敲门。乌氏问是谁,外面回应的声音竟是靳祥。乌氏慌了,我也害怕,实话说,府中下人没几个不怕他的。我一时没有法子,就钻到了床底下。没想到,靳祥与这个女人也有一腿。靳祥进了屋就要干那事,乌氏推说来了月事,身子不干净,极力拒绝。
  只听靳祥喘着粗气:“管他呢,老子等不及了....”
  乌氏:“你不嫌脏我还闲脏呢。”
  靳祥没回言,只听到拉扯衣服的声音。
  乌氏小声嚷嚷:“甭闹了,再拉扯我就光着了,没见你这么猴急得......”
  最终靳祥叹口气,只好作罢。随后我听到靳祥送给乌氏二十两银子。乌氏问哪儿来的银子。靳祥起初不肯说。谁知那女人天生是个好奇的人,一个劲的撒娇央求靳祥说实情。架不住乌氏再三央求,靳祥得意地说是新科举人、刑部主事罗鸿绎罗大人给的,还说是考官浦安浦大人托付他去柏俊那里给罗鸿绎说情,柏俊听从了他的请求,才成全了罗鸿绎的举人身份。前几天,那个罗鸿绎特意设宴答谢他,还送给她二十两银子的谢礼……。”
  载垣听肃顺介绍完事情的经过后好奇地问:“雨亭,你是怎么想起通过下人打探消息的?难道事先听到了什么风声?”
  肃顺起身度步,半天没吭声,最后停在王爷身边,长叹一口气:“还需要什么风声?不需要。说起来惭愧,我是突然想起如今流传着一个说法:莫用三爷,废职亡家。‘三爷’者,官府中的少爷、舅爷、姑爷之谓也。什么意思?是说如今世面上有许多这类人物依仗主子的势力为非作歹,惹事闯祸,最后连累主家获罪丢官,甚至家破人亡。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其实何止‘三爷’,底下的奴才狗杖人势的也不少?我的耳朵里不止一次听说柏俊的管家靳祥仗着主子的势力在世面上招摇得很,所以就找个人想随便打听打听,不想还真有事!”他说完,两手一摊,显得有些激动。为了稳定一下情绪,他回到座位上,押了一口茶。
  坐在太师椅上的载垣也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莫用三爷’这些话我也听说过。眼下的官场乌烟瘴气,是该肃清肃清了。因为身边人狐假虎威,为非作歹受到牵连而丢官罢职甚至要了性命的,已不是一个两个的了。”
  “尤其如今咱们旗人中,很有一些这样的混蛋,仗着祖上打天下时挣下的那点荫封,从此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正事不干,不思进取,整日花天酒地。而且对身边的人不加管束,任意放纵。更让人生气的是,这些人自己无所作为,还喜欢指手画脚。就拿这些年我起用汉人的事情来说吧,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这些汉人个个都是干才,文韬武略当世少有。事实也证明,他们屡建奇功,不负重托,堪当大任。而且对朝廷忠心耿耿,完全可以信赖。可是咱们旗人当中有些人怎么说……”说到这儿,肃顺又激动地站了起来,来回度着步说:“他们放出风来说我忘记了祖宗,灭自家的威风长汉人的志气。大清国已经二百多年,满、汉早已一家了,读的都是孔、孟的书,承袭相同的文统,同朝为官,共同御敌,连穿戴打扮也一样,已经不分彼此了。有些人不顾眼前的事实硬是要把满、汉分的那么清,总对汉人心存戒心,总是要压汉人一头,好像不这样不能显示他身份的高贵。满、汉分的那么清,除了增加隔阂,增加不信任,有什么好?柏俊就是他们一伙的,这些人固步守旧,妄自尊大,不知变通,还自以为是。就是这些人把国家搞得暮气沉沉,毫无生气!我何偿不想咱们旗人能像当年一样朝气蓬勃、所向无敌、横扫天下。可是事实怎样?”他又把手一摊:“拉上去的八旗军在长毛面前不堪一击,丢盔卸甲。他们早已不是当年所向无敌的八旗军了。目前东南半壁全靠曾国藩这些汉人撑着。你说现在咱们旗人当中能找出几个曾国藩这类的人物?没有!我敢说,最后还得靠这些汉人来收拾局面。”他的脸涨得通红,本来英气的脸上此刻由于气愤带着几分狰狞。“更可气的是有人竟在背后说咱们查柏俊这是党同伐异,欲擅权专政。像柏俊这类的庸官不除掉,让他们继续下去,国家怎么得了。他们说咱们擅权,为了国家计,咱们就擅权了,又能如何!”
  对于肃顺的这番议论,载垣心里是赞同的,对于重用汉人他也没有异议,事实上在多数时候,行动上他也是和肃顺站在一起的。可他此时不想就这个话题再继续说下去。他自认为是了解肃顺的,此人精明能干,敢说敢做,也很能任事。但是这样的人也往往因为锋芒太过而树敌太多。俗话说言多有失,再说下去,自己难免也会有一些过激言论,他不愿意随着肃顺卷入太多纠纷当中去。于是说:“雨亭,你说的这些都对,大家也都明白,可是得慢慢来。眼下的问题是案子下一步怎么办?”
  “王爷,您看呢?”
  载垣想了想:“依我看,立即将柏俊的管家靳祥收监。”
  “王爷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只要靳祥招了,柏俊就跑不了!只是不要走露了风声,让柏俊先得到消息放走了靳祥。”肃顺说。
  然而,肃顺很快得到消息,眼下靳祥不在柏府,而是去了千里之外的陕西。靳祥是得到消息畏罪避祸去了?经分析,又不像。原来是柏俊的侄子去陕西赴任,柏俊考虑到靳祥办事牢靠,就派靳祥随侍左右,以策万全,三天前就动身了。这倒也出现了一个不惊动柏府捉靳祥的好机会。于是专案组派出干练捕快,千里奔袭,冒着秋末冬初西北的风寒,终于在潼关追上靳祥,将其秘密押解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