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柏俊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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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拍 更新:2021-03-25 03:17 字数:8366
自咸丰四年以来,咸丰皇帝就经常托疾住在圆明园里,一住几个月,不愿回宫。这是因为紫禁城里规矩太多,受拘束。有人或问。皇帝说一不二,吐个唾沫就是钉,还会受什么约束?其实不然,这个世界上,但凡是人,不论是谁,皇帝也不例外,都生活在规矩里,否则就要乱套。例如按清朝祖制,皇帝每天要“叫起”,“叫起”就是早朝,天蒙蒙亮就得起床急匆匆赶到乾清宫召见大臣。例如要定时进内宫向太后请安。就是亲幸女人也得按规矩来。而圆明园系行宫,是修闲避暑的地方,约束就少了许多。再者,他虽贵为天子,说到底还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人,贪玩儿,圆明园可玩之处比皇宫多的去了。最重要的的是四面楚歌的局势和沉重的国事令他即惧怕又不胜其烦。他钻进圆明园里,除非重大事情,小来小去的就闭着眼装糊涂,可以以醉生梦死的生活麻痹自己,暂时忘记严峻的现实。
这是秋冬之交的一天,上午咸丰带着一大帮子嫔妃在昆明湖划了一会儿船,玩累了,稍事休息,立即摆驾清音阁,他要看戏。清音阁位于圆明园东面的东宫景区,是座三层楼建筑,卷棚歇山顶,俗称大戏楼,是园子里最著名的戏台子之一,其形式与皇宫的畅音阁、颐和园的德和大戏台相近。清音阁坐南朝北,与南向的福寿阁相对。其东西俩侧有上下九间的二层裙楼。楼、阁之间相通。福寿阁是二层建筑,,通常皇帝、后妃在二楼观戏。一楼与两侧裙楼为大臣及王公贵族看戏的地方,只有逢皇上恩赏,他们才有幸来这儿陪皇上看戏。与清朝多数皇帝一样,咸丰也好戏,他不但看戏,有时候还指导别人演戏。今天他特意点了一出喜庆的折子戏,他要高兴高兴。因为他好这一口,圆明园里不但有皇家的戏班子,还从外面招来些名角儿,都随时伺候着。所以他在戏楼里屁股还没坐热,便锣鼓喧天的演上了。演了不多会儿,他嫌唱得不好,下令换戏。新换上的看来还不错。他躺在躺椅上,半闭着眼睛,边听戏手在扶手上边打着节拍,宫女在一旁捶着腿。到了节骨眼上,皇上会不禁坐起身来,叫一声好,然后把妙处对身旁的嫔妃点评一番。然后是群芳们的齐声附和。
正在兴头上,太监过来禀告,说怡王爷、郑王爷求见。
咸丰不耐烦地说:“没告诉他们朕正病着吗?让他们回吧,有事等朕回宫再说。”
太监怯生生地说:“禀皇上,奴才都说过了,可二位王爷说有要紧事等着皇上的圣断。”
咸丰没再理这个茬,转身继续与嫔妃们说笑,他这是故意晾晾这二位坏他兴头的大臣。过了好一会,因为皇上没发话,那个太监还立在那儿。咸丰嫌烦,欲要赶这个太监下去,想了想,不耐烦的招招手说:“让他们上来吧。”
载垣、端华一身朝服,鱼贯而入,甩袖下跪:“臣等叩见皇上。恭请吾皇龙体安康。”
真到面对这二位的时候,咸丰还是不能慢待的,因为这二位毕竟是“*****爷,非一般大臣可比。按清朝礼制,“****”面圣可以不跪的,所以即使贵为天子也要给他们一定面子的。于是他收住笑容,一脸正色的说:“朕近日偶感不适,来园子里散散心。卿等跑这么远来见朕,有什么事?”
载垣道:“皇上圣躬违和,臣等本不该打扰皇上的清静。只因顺天府乡试一案发现重大疑点,案情重大,臣等不敢擅作主张,特来奏明皇上。”
“怎么,又发现弊情?”
“臣等奉旨重新磨勘中式试卷,竟查出五十份试卷有疑义;其中有三十八份属可议、核议之例。剩下的十二份卷子情事更严重,当属应“查议”之例。”
“你说什么?!五十份?区区三百份中式卷子中就有五十份有疑问?”咸丰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大声地问,眼神里满是狐疑。
端华将带来的试卷子举过头顶:“皇上,五十份朱、墨卷都带来了,请皇上御览。”
咸丰从太监手中接过试卷,一份一份的看起来。起初脸色还算和悦。可是越往下看,脸色越白,越往下看,脸色越难看。像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把卷宗一合,指着说:“你们看看,都看看,看看朕的这些好臣子,这卷子上面主考官、副主考官、同考官、监临官、监试官、提调官的大印一个也不少,他们这是告诉朕,这些卷子他们都认真看过了,没有问题,有问题他们负责。结果怎么样?三百份卷子中竟有五十份有问题!他们的眼睛都是用来喘气的吗?不是!他们这是明知故犯,把公事当儿戏,他们这是串通起来欺骗朕!好,那朕就要你们来负责!”突然他把卷子掷在地上,大叫:“柏俊误我!”
这也难怪咸丰皇帝动怒,考官们和监试官们以及有关衙门都按规定在每份试卷的首页钦了印的,表示他们都检阅过,并盖章以示负责,结果却是这样。
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锣鼓早停了。二位王爷跪在地上默默地等候皇上下面的话。
咸丰大喊“柏俊误我”有两层意思:一,柏俊辜负了他的重托。二,他因柏俊主持乡试有功而擢升柏俊为大学士衔没有几天,乡试就暴露出这么严重的问题。这不是说明他这个皇帝无知人善任之能,打了自己的脸吗?他决定要处置柏俊,却蓦然看到载垣、端华脸上隐隐有得意之色,他犹豫了。他明白朝中大臣拉帮结派,相互倾轧,在所难免。柏俊与肃顺、载垣一伙素来不睦,柏俊的升迁,改变了原有的格局,可能使肃顺一帮人感到不安。这并不是说他不信任肃顺等人,正好相反,他一直视肃顺为股肱之臣加以重用,但他也不愿意过于放纵他们。再说了,柏俊乃重臣,举足轻重,处置不当可能动摇政局,如何处置柏俊还得掂量掂量。可是五十份卷子,黑纸白字,铁证如山,柏俊办差办成这样,简直难以想象,不由人不生气。也难怪载垣一伙人要幸灾乐祸。地上的试卷像一张张讪笑着的脸,一股被戏弄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想砸桌子,摔凳子,好不容易忍住了。可是他再也坐不住了,抬腿走出福寿阁楼,直奔右侧的裙楼去了。虽然他贵为天子,可他毕竟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人,血气方刚,涉世不深,一时被愤怒所控制,早把什么天子威仪之类的话丢在了脑后。慌得一群嫔妃们蜂蝶乱舞,乱成一团。太监等一干执事人等则手忙脚乱的跟在后面追。
一路上,被人戏弄了的耻辱感充满了这位年轻君主的内心,他仿佛看到柏俊正用嘲笑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在说别看你神气,其实你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跑进裙楼,一下子没能适应室内的阴暗环境,眼前黑咕隆咚的,在黑暗中好像看到有许多眼睛,仔细一看,是肃顺、载垣、端华等人在商议着什么。他心想,没一个好东西,背叛朕的背叛朕,闹事的闹市,都不想让朕消停。可最让他生气的还是柏俊,心说朕那么信任你,你竟把差事干成这样,你心里还有朕吗?你这不是要羞辱朕吗?他恨不得咬柏俊一口。可一眨眼,眼前的景象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时太监们已经跑来了,嘴里嚷嚷着:“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您要是磕着碰着,要奴才们怎么活。”他一个激灵醒了,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了,于是找了个座位坐下。不一会,脚下已经跪着一大片。看着地上这一群人,他有种滑稽的感觉,像是在演戏,大家都在可着劲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其实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当他看到端华、载垣二人时,更有一新的感觉;相比之下,他们是老谋深算的成年人,自己只是一个未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平时他们对自己毕恭毕敬是逗着自己玩呢。想到这里,君临天下目空一切的的感觉一下子没了,这让他感到后脊梁发冷。自登基以来,之所以能够度过这些年多灾多难的岁月,靠的就是这种至高无上,俯视天下的优越感。这个信心是不能倒的,一旦倒了,随之丢失的就是皇帝的威严,后面的日子将难以为继。于是他挣扎着振作起精神,故作威严地俯视着下面的人。过了许久,咸丰的心情才平复下来,随以以凝重的口气说:“朝廷对臣子们不可谓不厚,可是这些人却把差办成这样,真正是岂有此理。区区三百份卷子,竟有五十份有可议之处,柏俊难辞其咎!”
“皇上,今科顺天府乡试出了这么多纰漏,这帮试官简直是拿国法当儿戏,”端华说。
“有些中式的卷子满篇糊涂话,不知所云,这样的人竟然能中举,其中必有原因,望皇上下旨严查。”载垣说完又加了一句,“坊间有传言,一个举人名额可以卖三百两银子。”
听了这些话,咸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对这个案子,二位王爷下一步有何打算?”
“回皇上的话,臣以为对这个案子要一查到底,不论什么人,为大清江山计,决不姑息!”
载垣接过端华的话:“臣以为要一个人一个人的查,一份卷子一份卷子的查,一定要理出个头绪来。然后秉公办理,以肃纲纪,以平物议,还天下一个公道。”
“准奏。”
载垣、端华二位王爷离开后,咸丰皇帝没了看戏的兴头,他挥挥手,令跪在地上的都退下,只留下嫔妃在身边。他在地上边度步边思索着刚才的事。说实在的,如何处置柏俊他还没想好,尽管那些考卷白纸黑字证据确凿,柏俊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可是依平时对柏俊的印象,在柏俊身上不该发生如此出格的事情?柏俊在其中应负多大的责任?还需要进一步查清才能有结论。想到载垣、端华二人幸灾乐祸的神色,他有些后悔过早除柏俊协办大学士之职,使柏俊一夜之间成为百官之首。他怀疑柏俊的骤然擢升,打破了朝中各派政治力量的平衡,让肃顺、载垣一伙感到了威胁。这里面难免没有对柏俊落井下石的嫌疑。怎么处置柏俊确实需要三思。是让柏俊继续在家履职,等候结案?还是罢免柏俊,让其闭门思过,等待案情水落石出。他举棋不定。
王贵人趋前几步,跪下说:“皇上,别生气了。臣妾恳请皇上凡事往宽处想,保重龙体要紧。”这位贵人系正黄旗人,正当妙龄,原是宫女身份,以姿色获宠,今年五月由宫女赐封贵人。她仗着新近获宠,圣眷正隆,斗胆进言。
咸丰脸上仍然阴云密布,一言不发。
王贵人想说:“皇上,不值得为这些不争气的臣子生气。”话到嘴边,猛然觉着这不是她该说的话,于是改口说:“皇上,该用晚膳了。皇上看了一上午的戏,也该饿了。请皇上的旨,是不是这就安排下去?”
其他嫔妃也随声附和,劝皇上用膳。
咸丰俯视跪在地上的王贵人,锃亮的地板映照着的贵人如桃花般的娇容上略带凄色,他感受到爱妃对自己的关切,心有不忍,看看天色,已过午时,遂决定柏俊的事先放放再说,于是叹一口气说:“就依你所请。传下去,就在福寿阁用膳。你起来吧。”
满人吃饭习俗,一天两餐。满人进京后,皇室仍保持其旧俗,早餐大约在卯时,晚餐在未时前后,大约是下午两、三点钟。皇上晚膳一般是主菜八品、小菜四品再加火锅,粥、汤等。米、面、糕点自然是不能少的。很快御膳房传下宴来。今天的晚膳是大碗菜四品:燕窝“如”字锅烧鸭子、燕窝“意”字什锦鸡丝、攒丝翅子、三鲜鸽蛋。中碗菜四品:燕窝溜鸭丝、燕窝溜鸡条、烩鸭腰、溜鲜虾。碟菜也是四品:肉片炒翅子、果子酱、口蘑炒鸡片、溜野鸭丸子。拼盘四品:挂炉鸭子、挂炉猪、白糖油糕、如意卷。其余还有火锅二品及汤菜、甜点不等。在拼接起的两张大桌上,几十道菜,不但都色香味俱全,而且摆盘讲究,再配以精致的细瓷餐具,可说不但色、香、味俱全,而且样样都是精美的艺术品。这桌菜的规格是略超出通常皇帝晚膳标准的。这些年来,咸丰在吃上是不吝钱财的。如今江山动荡,财政紧缺,国用不足,到处都等着钱用,按说皇室应该节减用度才是。其实不然,咸丰即位以来不但不降低费用,而且有越来越奢侈的趋势。咸丰之所以如此不加节制,却与他父皇有些关系。
咸丰的父亲道光皇帝继位时,大清帝国已从康、乾盛世的高峰跌落下来,而且其下降之快呈加速度之势。最突出的问题就是国库严重空虚,入不敷出,并因此影响了政权的稳定,令道光帝忧心仲仲。为了减轻国家的负担,道光决定从自身做起节衣缩食。他将自己每餐的标准定为“四菜一汤”。有时甚至只吃一道菜。孝静成皇后过生日,道光帝赐宴群臣,也只杀了两口猪,主食吃的竟是打卤面,令赴宴的大臣们愕然。他身上的龙袍陈旧褪色,袍内的套裤膝盖处还打着补丁,愣是不肯换新的,弄得群臣只好不管官服破没破都打上个补丁,以示与君上同甘共苦。连皇上都如此节俭,皇宫里的其他人自不待说。皇上如此作为,无非是向天下宣示国家经济上的困难,让臣子们节俭行政。然而道光皇帝终其一生的克勤克俭,兢兢业业,并没有给朝局带来丝毫起色,大清帝国这艘巨轮已经四处漏水,不可避免的继续向下沉沦。咸丰接了他父亲的班后,他认为父皇乃至宫中上下日子过的过于寒伧,致使紫禁城笼罩着暗淡、困顿、萎靡之气,于国运来讲不是个好兆头。况且,虽然父皇大兴节俭,但各地对皇室的贡献未减一毫,最终使宫库里的东西不是腐败掉了就是遭了虫蛀,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因此他登基以后一反其父的作风,大讲排场。该吃就吃,该喝酒喝,该玩就玩。就吃的来说,“四菜一汤”肯定是不行了,其用度甚至超过了历代前任,似乎花钱越多,越讲排场,国家就会越兴旺似的。
尽管这顿晚餐海陆珍馐,燕鲍鱼翅,极尽美味,但咸丰眉锁阴云,毫无食欲。为了改换一下心情,咸丰下旨让几位妃子陪宴。或许应了那句话:人多吃的就多。咸丰这才多吃了几口,情绪也略好一些。虽然有妃子们陪吃,吃掉的饭菜也十不及一,剩下的便撤下去了。
用过晚膳,稍事休息,咸丰的心情好了许多。在太监的提醒下,咸丰才想起原定下午率嫔妃逛买卖街的。这所谓的买卖街并非民间百姓买卖东西的集市,而是为了给皇帝以及宫中人休闲取乐,在圆明园中模拟民间集市设立的一处商业街,其形式却与真实的商业街几无二致,其买、卖双方却都是包括皇帝在内的宫中人假扮的,无非是要这些久居深宫的人们感受一点民俗生活的乐趣,同时也方便圆明园里上下人等就近购物。就像吃多了精米白面的富人想换换口味,吃点五谷杂粮,山菜野味一个意思。此时咸丰心情不错,就决定带领自己的女人们以及近身的太监去逛逛。
煌煌圆明园,占地五千多亩,一千多座宫殿,座座富丽堂皇,一时为天下皇家园林之极。圆明园可说一步一景,最著名的有四十景,在这四十处景观中,其中有一处称作“坐石临流”。“坐石临流”包括坐石临流、抱朴草堂、舍卫城、同乐园等景点。上午咸丰观戏用膳的同音阁就在同乐园里,而买卖街就在同乐园西面不远处的一条南北向的长街上。
咸丰等人轻装简服,迤逦而行,走不多远,就到了买卖街。但见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街上卖什么的都有:从古玩字画、文房用具、中西药品、绫罗绸缎、衣帽鞋袜、胭脂扑粉、四时鲜果、糕点甜品、各地土特产乃至针头线脑。还有茶楼酒肆、钱庄当铺等。甚至还有占卜算命,耍把戏的。卖家有开门面的,也有撂地摊儿的。可以说民间集市有的行当这里差不多都有,其形式也和民间集市或商业街差不多。买卖双方的人除了皇室宗亲、部分京官再就是宫里的太监、宫女装扮的,他们一色的百姓打扮。早就有人报信皇上要来,他们眼见着皇上过来了,有意的大着声吆喝着买卖,故意讨价还价。咸丰率众从南街口入了市,街上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大概这是唯一可以免除君臣礼节的地方,否则,皇上一入街,跪倒一片,买卖还怎么做。咸丰边走边参观,眼前的景象是在宫中难得一见的,许多有名的买卖家在这儿都有字号,像什么“同仁堂”“瑞蚨祥”“内联升”“六必居”等等等等,其门面样式也与外面的一样,这些让他感到新鲜,遇上有兴趣的东西,他会停下问问价钱,瞧瞧质地。路过一家地摊儿,围着不少人,几位妃子好奇地挤进去观瞧,却是卖居家物什的。魏妃看上一面镜子,爱不释手。咸丰过去观瞧,是一面玻璃镜子,紫檀木的镜框,镜框上雕镂着精美的纹饰,小巧玲珑,是件不错的妆阁用物。咸丰问问价钱。卖货的是一位年龄不大模样周正的宫女,碎花小褂,藕色裙子,面对皇上,有几分怯色的回道:“要二两银子呢。”咸丰又问:“太贵了。能少要一点么??”宫女摇摇头:“不贵的。您瞧瞧这雕工,难得这么好的手艺,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咸丰摇摇手中的镜子,笑了:“东西是不错,可价钱要的也太多了。”嫔妃们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皇上眼下像个大男孩,感到新鲜,都掩着口笑。看到皇上和颜悦色的样子,小姑娘也放松下来,她想想说:“要不这样,您多要几个,我便宜卖给您,一两五钱如何。”咸丰很高兴:“就这么着。”他数数随侍的嫔妃共是六人,随后说:“那就要六面吧。”身后的太监闻言立即从身上摸出银子付上。小宫女将六面镜子一一装进礼盒。嫔妃们喜笑颜开的一人拿了一个盒子,恐怕这是她们进宫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戚戚喳喳的很开心。咸丰对众人说:“这样算下来省了三两银子,不错。”说完高兴的笑了,似乎很有成就感似的,本来青白的脸竟泛起一抹红晕。其实周围的人都知道,街上所有的货都是从宫外的商家进的,不用事先拿一分钱,只是有个底价而已。买卖街关闭后,卖了多少货,银子如数转给该商家,没卖得了的货物归还原主就可以了。这里的的卖价一般都比底价高一点,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样才有点民间逛庙会、赶集市的乐趣。
咸丰一行人溜了一大圈,有些累了,路遇一茶馆,二层楼,看门额,却是“天汇轩茶楼”。咸丰抬腿进门上了二楼,找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楼里的茶博士当然认得来者的身份,急忙趋前伺候。咸丰等人点的是“碧螺春”。茶博士是个二十上下的小太监,给咸丰等人沏上茶后,不敢离开,恭立一侧。咸丰对他挥挥手:“这里不用你了,退下吧。”随侍的太监欲上前伺候,也被他拒绝了。他便自斟自饮起来。自己的一举一动自来都是由人伺候惯了,现在他自己动手,竟有种很适意的感觉。他边饮着茶,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街景,他看到的是一片百业兴旺的升平景象,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只是街上的门面等设施有些陈旧了,有些已经漆色斑驳。他内心不由叹口气,心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一百多年前,圣祖康熙爷为了“避喧听政”,在紫禁城西北方向,距离紫禁城二十公里处,一个叫做“海淀”的地方修了一座离宫,这便是圆明园之肇基。后来历经雍正爷、尤其是乾隆爷的不断扩建、完善,才有了今天的圆明园。买卖街就兴起于乾隆爷手里,每年开市两三次,过年后皇帝由紫禁城第一次返回圆明园时是必定开市的,也尤数这次最为热闹,君臣同乐,图个热闹气象,也为宫里上下人等就近购物提供了方便。可惜的是,嘉庆以降,国事势颓,官家没了这份闲情,买卖街逐渐萧条。道光时期,一来道光帝舍不得花钱,二来也顾不过来,更把个买卖街荒废了。自己继位以来,虽然国事更加是一团乱麻,不但理不出头绪,而且越理越乱,不胜其烦,而且令他恐惧。但他比他爹想得开,为了逃避现实,他援圣祖业爷“避喧听政”的故事,经常躲到这园子里,名为“听政”,实为“避喧”——避险象环生的局势,寻一时之安闲。他比他爹想得开,舍得花钱,吃喝玩乐样样不少。前些日子,他一时高兴,令人将被冷落了几十年的买卖街稍加修整,前天开了市,准备开他十几天再说。眼下看来买卖街的情况他还基本满意。吃饱喝足了,咸丰正欲率众离开买卖街,忽然当值太监送来一份四百里加急奏折。他打开一看,面色立即阴沉下来。据该奏折所奏,农历十一月八日黔西南回民因与地方豪强的矛盾激化,群起造反。为首的是张凌翔、马河图等人,他们竖起白旗,号称白旗军,以推翻清朝统治为号召,聚众数千人,攻城掠地,目前正在围攻普安厅城,普安厅同知夏业成、兴义府知府胡霖澍正在拼死守城。庶民造反,没有二话可说,一个字“杀”。于是咸丰当即下旨贵州巡抚蒋蔚远立即调集兵力,务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乱民镇压下去。而令他生气的是在随折的附片里介绍的事变起因,原来事情缘于当地大户高氏依仗其官府背景多次与当地回民启衅,官府又未能妥善平息纷争,最终激起民变。言外之意就是官府护着高家,激怒了回民。由此他生地方官的气,这些人吃着俸禄,享受着尊荣,不但不能尽心职守,安抚百姓,平静地方,反而贪赃枉法,欺凌弱小,吸食民膏,致使民怨不断。如今这样的官到处都是,国家白养了他们。当时的人们只知道震惊世界的洪秀全的太平军造反,其实早在1856年云南的回民就因与官府争夺矿权起来造反,他们人数众多,旷日持久。(让咸丰预料不到的是包括这次的黔西南回民起义在内的这些回人造反,后来竟坚持了十几年之久,直到他死后多年的1873年前后才彻底平息下来,当然这是后话。因为当时的最大的危机是太平天国起义,万众瞩目。这些回民起义的事,因为规模小,影响也小,所以少为人知。)。咸丰由这些地方官想到柏俊,想到今天上午载垣、端华来说的顺天府乡试的事,恨起柏俊来,心说朕如此器重你,委以重托,你却打朕的脸,与这些不争气的混帐地方官有什么区别,简直是一路货色!他想摔东西,想起上午的经历,强忍住了。买卖街一游带来的一点兴头此时已荡然无存,遂率众回去了。回到寝宫,他只感到胸中的邪火无处发泄,便喝起酒来。喝完酒又命摆驾“武林春”。前文提过,咸丰在圆明园蓄养了四个绝色汉人美女,称为“四春”,武林春系其一。至“武林春”,咸丰屏退左右,拥汉族女子入内室,关起了门。晚上又翻了王贵人的牌子。皇后得知,训斥了敬事房侍奉皇帝起居的太监,慌得这个太监半夜在皇帝寝宫窗外不断声的念叨,让皇上保重龙体。气得皇上不得不从女人身上翻身下来,却已是大汗淋淋。当晚咸丰入梦,梦见自己坐在山上,山下到处是火,大臣们四散逃命,没人理他,大臣中跑在最前面的竟是柏俊。天亮以后,文宗皇帝下旨:
着既革去柏俊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之职,听候传讯。
朱凤标、程庭桂暂行解职,听后查办。
邹石麟予以革职,永不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