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塔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吧。”房间当中，一道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轻轻推开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窗帘被窗外的风轻轻掀起，简单的床铺上铺着一套印着简洁条纹的被褥。在床的侧边正对着的方向摆着一张书桌，瑞恩就这样坐在床边，趴在书桌上不知道在读着什么。
  在阿丽塔进门之后，他才转过头来。
  走到了书桌旁边，阿丽塔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后视线轻移到了瑞恩面前的书本之上。粗略地扫了两眼，字里行间全都是关于人类历史相关的信息。阿丽塔惊讶了一下，因为书里所讲的都是很早很早之前的历史。上面古老的气息甚至还给人一种微弱的陌生感。像什么“工程船”还有“运输舰”什么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轻柔地开口问着。
  瑞恩看了看她，然后开口说道：“是前人类文明，大约是在‘天怒’灾变之前的事情。当时，人类还分国家，不过政体上已经是统一的联合政府了，从地球联合体再到太阳系联合体，如果不是因为那次灾难的话，人类的辉煌本应该可以持续下去的。”
  “第一文明纪元……”阿丽塔怔了怔，然后开口。
  “嗯。”瑞恩轻轻点着头，然后继续翻开了下一页。他看起来十分地专心致志，连同与阿丽塔说话的时间都只是三言两语。如此，阿丽塔除了不断摸着他的脑袋之外，就再也无事可做了。
  今天，距离那场袭击已经过去了一周，所有人的生活也都暂且回到了正轨。可是只有瑞恩……瑞恩就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论是性格还是习惯都仿佛不再像是从前。他变得孤僻了起来，自从住进来之后便一次也未曾踏出过房门。就好像是害怕外面的世界一样……
  而阿丽塔每天过来的目的也只有一个。
  “今天甜菜卷饼店重新开业了，还增加了几款新菜式，要不要跟姐姐出去逛逛？”阿丽塔抱住了瑞恩的肩膀，然后凑到他耳边轻轻开口说道。
  “谢谢阿丽塔姐姐，但不必了。”瑞恩笑了笑，笑容十分地僵硬应付：“我现在喜欢看书。”
  “嗯……嗯”阿丽塔的嘴角抽了抽，然后点了点头。看着旁边的瑞恩，他的全部精力又再一次投入到了书本之上。阿丽塔便无趣地放开了他。扭过头，看了看正在门外观察的康纳，然后摇了摇头。
  门外，康纳也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撇了撇嘴。
  阿丽塔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瑞恩的身上，这时，阿丽塔忽然发现，他是一边在看，一边又在书本上勾勾画画。她眨了眨眼睛，发现瑞恩画下来的除了发生事件的年份之外，还有事件本身以及事件造成的影响。一切一切的都被他简明扼要地勾划了出来。
  “你是在……研究这些么？”阿丽塔询问着。
  “是的。”瑞恩的回答倒是毫不含糊，而这个毫不含糊的回答是真的把阿丽塔吓了一大跳。她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又回过头看了看康纳，而康纳却不明所以地摊了摊手，又给阿丽塔打了个手势询问了一下情况。
  而阿丽塔也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冲着康纳甩了甩手，示意他回避一下。于是康纳便皱着眉头打了个“ok”的手势，轻轻地将房门关了起来。然后，阿丽塔才深吸口气，再一次凑到了瑞恩近前。
  “挺……挺让我惊讶的。”阿丽塔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来，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反正瑞恩也没有看她。很显然，阿丽塔的这句话并不具备接话的价值，所以瑞恩并没有接话。
  “不过，你为什么要研究这样的一本书？”她开口问了问：“这只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而已。”
  “如果一件事情不再有人记得，那这件事情还算发生过么？”瑞恩终于转过了头来，他开始看着阿丽塔的眼睛。他的这个问题问得很突然，可以说是猝不及防。阿丽塔对此只能大睁着双眼，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很好的回答。
  “理论上……它发生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实不会被改变。”阿丽塔在沉思了一阵之后，便开口解释道。
  “但世界是变化的，就好像是我手里这本书，被名为时间的线串在了一起。并且，世界这本书并不允许往回翻，所以人看不见过去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人记录成书本的话，就没有人记得。”瑞恩就这样解释着。
  “嘛……你这么说也是对的。”阿丽塔干笑了一声。然后挠了挠头。怎么说呢，她感觉瑞恩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想得太多的状态了。
  “我们，是不是都失忆了？”瑞恩再一次开口。
  “诶？”阿丽塔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她吃惊地看着瑞恩，而瑞恩就这样扭过头去继续看着书本：“这本书，是从东区的废墟当中挖出来的。就在一家旧品收藏店里。爱德华从其它商贩手里买了回来，因为担心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无聊，所以就把这本书给了我。”
  “原……原来如此。”阿丽塔点了点头，原来这本书是爱德华买来的啊。
  “在钢铁城，这种书大概找不到第二本了吧。”瑞恩抚摸着泛黄的书页：“如果这本书也消失掉了的话，是不是就没有人知道这上面所记录的事情了？”
  “可能吧。”阿丽塔回答着。
  “我还记得姐姐你那天给我唱得曲子，就好像是在给我讲一个十分久远的故事一样。但是我一直都不明白，这首曲子是何人所作，又是因何而有的。”瑞恩看着她，就这样平静地说着。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阿丽塔也迟疑了。确实，那首《danny boy》虽然旋律非常优美，但人们记住的东西……仿佛除了旋律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元素在内了。
  “是啊，我们就像是失忆了一样。”阿丽塔点了点头。
  “我从出生起，就知道天上飘着撒冷，却不知撒冷为何飘在天上。我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钢铁城，知道这里的光也知道这里的暗，但我却不知道这里的曾经。而现在我知道了人类的辉煌，而我居然只能从书本上得知我们曾经辉煌过……这个世界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是什么让我们不再是曾经的我们？是什么将我们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我以为书可以解决我的问题，但它却给我带来了更多的问题。”瑞恩的眼皮微微的垂了下来。
  阿丽塔沉默着，因为她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再回答瑞恩的问题了，因为他无法回答一个自己心里也没有数的问题。不仅如此，正如瑞恩所说，一个问题能接二连三地带来新的问题。倘若曾经的人类如此辉煌，那么现在的“我们”又是什么？是辉煌被终结之后的残渣么？或许是，亦或不是。阿丽塔感叹自己居然也开始思考这种破事了，但这种破事确实值得思考。
  毕竟她现在连自己是什么都还没完全搞清楚。
  “所以，你在给自己制造问题么？还是说，你在试图……解决这些问题？”阿丽塔摸着瑞恩的小脑袋，如此询问他。
  “我没办法解决一个自己都还没思考明白的问题。不过……我或许可以让之后的人们不再产生和我一样的疑问。至少，我想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个时代，知道所处于这个时代的我们，知道我们所经历的这些事情。”瑞恩抬起头看向了窗外。
  “阿丽塔姐姐，你不用担心我。其实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思考，我出生在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我不想无意识地就这样过一辈子。爸爸在最危险的时候选择让我活了下来，所以我也思考爸爸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而现在，我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找到答案了。”他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然后看了看阿丽塔。
  “现在已经没有父亲为我规划人生了，所以，我得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它毫无意义，更不想它以最无价值的方式消失。阿丽塔姐姐，全世界都不缺见证者，我们缺少的正是记录者。我想做这样的人，我不想我们往后一直都是无记忆的人，我想有人记住我们。”他看着阿丽塔的目光逐渐热烈，而阿丽塔……
  阿丽塔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他的话语而惊讶了。
  误解，之前她的全部猜测都是误解。阿丽塔如此得出了结论，她微笑着捧起了瑞恩的脸颊。她的眼神略微闪烁，轻轻开口说着：“还记得，你曾经问我，什么是‘希望’么？”
  “你说希望是良药，但良药不会自己飞到我的嘴里。”瑞恩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容，尽管不是很明显，但此时在阿丽塔的眼中，这笑容尽显出沉稳和凝练。他真的还是个孩子么？或许已经不应该再将他当成一个孩子。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啊。”阿丽塔轻轻地抱住了他。
  “上天让我好好活着，这就是希望。希望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让自己和自己所做的事情变得有意义。我要做有意义的事，我认为这会让我的生活充满希望。就像阿丽塔姐姐在最痛苦的时候选择了机动球一样，我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瑞恩又笑了笑，而他这次的笑容是甜甜的。
  阿丽塔愣了愣，她盯着瑞恩的眼睛，而瑞恩也毫不掩饰地看着她。最终，阿丽塔没再询问瑞恩为何会知道这样的事。或许是伊德，也或许是爱德华。总会有人告诉他这些的，所以阿丽塔并不过问。
  “你已经很棒了，瑞恩。”阿丽塔也冲着他呲牙笑了笑：“有了梦想，那就要紧抓在手里去实现它……只是，不要因此让自己变成逐火之蛾，有时候……可能会让我们粉身碎骨的梦想，是追寻不得的。”然后她收起了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瑞恩，最后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而记录者的价值就在于，让人们明白那一缕已经飘散的飞灰……它也曾经是一只飞蛾。”瑞恩点了点头，然后回答。
  “是啊。”阿丽塔的眼神颤动着：“哪怕化作飞灰。”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