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睁眼，阿丽塔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头脑还有些微微发胀，难受的感觉让她闭上了眼睛。她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所在的位置。然后再一次睁开了眼，嗯，熟悉的地方。这里是火铳俱乐部宿舍楼的临时诊所，也就是伊德所在的地方。啊，回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她抬起手臂轻轻盖住了自己的额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坐了起来。
  关于自己的……还有扎潘的记忆……
  这些记忆又一次在自己的脑中浮现，是啊，她又怎么能想到那巨大的怪物中间……居然是扎潘呢？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渣潘获得了狂战士机体，但却又因此让机体失控。以他的资质，根本没机会装载狂战士机体才对，但他为什么活了下来？还让机体变得如此狂暴？
  当然，这一切的源头估计又和撒冷有关吧。
  她皱了皱眉头，早知如此的话，她应该多问问诺瓦。那该死的所知道的绝对比她多得多，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扎潘把她扔上撒冷了。
  长长地出了口气，目前再纠结也无用。专心眼下的事情吧，经过扎潘的这番折腾，钢铁城……
  对了！对啊……
  阿丽塔好似恍然大悟般得一怔，自己迷迷糊糊得在诊所醒来，但却没有看见伊德还有其它人。强烈的不安开始萦绕心头。她准备下床，但转眼又看到了那些连接在自己身上的电极。这些工作理应是伊德来做的，但另一方面连接电极这种事情随便换个人都能做到。
  不要出事啊伊德……不要这样……真的……
  她心中焦虑的感觉越发强烈，抬手粗鲁地拔掉了身上的电极。连衣服也顾不上穿，她快步走到了诊所门前，就在她准备拉下把手的时候，门把就这样自动按下。下一秒，一只手朝里推开了门。阿丽塔口中喘着粗气，而进来的人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她。当那个人抬起头，露出了帽子下的脸之后，阿丽塔才释然地松了口气。
  “你醒了？”伊德看着她，默默地走进了门。他的身上散发着汗味，上身的衬衫已经湿透半边，另一只手上挂着自己的风衣。
  “嗯。”阿丽塔轻轻点头：“你……还好吧？”
  “我？”伊德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我很好，一如既往。”说着，他就将自己的衣服挂在了旁边的衣架上，扯了扯衣领，解开了衬衫上的第一颗扣子：“你还睡着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一会儿我会同你一一讲明。”他看了看阿丽塔，然后朝着房间内走去。走到了自己的躺椅旁边，满身疲惫地坐了上去。
  “发生了什么？”阿丽塔询问道，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阴霾。是啊，扎潘疯魔了一整个晚上，钢铁城不可能毫发无伤。伊德深深地吸了口气：“第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发现你的时候你手里抱着什么玩意儿？”
  “扎潘？”阿丽塔近乎抢答一样地回答了出来。
  “哦？你知道？嗯，差不多吧，在我刚看见你的时候，你抱着一颗大脑。那颗大脑被一层构成类似于狂战士机体的隔层包裹着，不过已经失去活性了。我把它送去了工厂，在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从未想过我跟扎潘会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我也是。”阿丽塔点了点头。但她并没有说扎潘就是那怪物本身，或许是生了恻隐之心吧。但她认为扎潘应该不是自己想要变成这样的，具体原因必定和撒冷有关。说不定，跟诺瓦也有直接联系。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便升起了一丝悔意，因为如果这样去思考的话，就好像是自己在帮诺瓦解决麻烦一样。一想到自己可能是在帮助诺瓦，她就恨不得要扇自己一耳光。她还记得伊德曾经说过，这座城市能把好人变成坏人。现在她有了新的理解，那就是很多人甚至都没有机会去选择做一个好人。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葆拉女士还有莎拉小姐失踪了，麦克蒂格已经失心疯了一整个上午。”伊德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什么？”阿丽塔心里一惊，很显然这样的事情她始料未及。这样想来，扎潘大概是毁掉了整个东区。她紧紧地握住了双拳，在这个关头失踪的话，那大概只意味着一种结果吧。如果当真没有任何一丝奇迹出现的话……她的心此时如坠冰窖一般：“麦克蒂格先生，现在还好么？”
  “打了三针麻醉剂，现在睡了。”伊德淡淡回答。
  “第三件事……”伊德紧接着开口，但在开口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这件事情需要你的协助，阿丽塔。”他扭过头看了看阿丽塔，阿丽塔会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伊德继续说下去。在得到阿丽塔的回应之后，伊德的口中长长地出了口气：“瑞恩近期会在我们这边住几天，这几天我希望你时常陪陪他。”
  “没问题……”阿丽塔点了点头，没想到波及范围已经这么广了么，葆拉女士失踪，还有莱纳斯先生的店铺也被毁掉了么……
  “这孩子刚刚失去父亲，他已经一整晚没怎么说话了，我问他想要和谁聊聊，他说了你的名字。”伊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就好像有谁在她的耳畔敲了声钟一样，阿丽塔愣住了，她怔了很久，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伊德，而伊德也只是疲惫地闭着眼睛。阿丽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像卡在喉咙里一样说不出口，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莱纳斯先生……他……”
  “他被碎石压住了，有两根钢筋，一根穿透了他的肩膀，另一根穿透了他的腹部。瑞恩被他护在了身下，莱纳斯强撑了一整个晚上，当康纳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康纳想把他们都拉出来，但是莱纳斯先生坚持让他先把瑞恩拉出去。于是我们想办法把瑞恩拖了出来，然后当我们把莱纳斯先生也拉出来的时候……”伊德复述着当时的情况，但讲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却变得哽咽了起来。
  阿丽塔坐回了手术台上，双手撑在了口鼻之间。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已经开始发麻，这个世界就像是天翻地覆了一样。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呼出。她本想跟伊德讲一讲自己的记忆，但目前的情况，恐怕不允许她这么做了。
  “我明白了。”阿丽塔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我现在就去。”
  她最后看了看伊德，然后朝着门口走去。后面，伊德已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一股强烈的悲伤忽然从心里泛起，她咬了咬嘴唇，然后走到了门外。
  “就在这层的507号房间，塔妮娅房间的对门。”伊德在后方提醒着。
  “嗯，我知道了。”阿丽塔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带上了门，在关上门之后，她轻轻地靠在了门上。世界还在转，时间还在流动，她得学着接受。然后，她朝着那个地方走去。瑞恩所在的房间很近，没走几步就到了。她站在门前，刚想抬手开门的时候，她却再次迟疑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其实还没准备好去面对这个孩子，很难想象当她开门进去之后瑞恩会是什么反应。他刚刚失去了一切啊……
  想到这里阿丽塔便感觉自己心如刀绞，自己与瑞恩已经许久未见，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他？说实话她根本就不知道，短短两天就好像要让自己见尽世间所有悲伤一样。妻离子散，痛失至亲，如果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那么这样的真实是否太过残忍？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门突然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当她轻轻抬起头的时候，她愣住了。因为她看见的是一名女子，是塔妮娅。阿丽塔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跟她打个招呼。
  “是大姐么……”康纳的声音突然从里面响起。阿丽塔又再一次吃了一惊，不过转念一想康纳和瑞恩的关系，她便不再惊讶了。是啊，不管康纳还是瑞恩，他们都只剩下彼此唯一一个亲人了。想到这里，阿丽塔握了握拳头，然后冲着塔妮娅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当中。当她走进房间之后，她便看见了房间里的人。满身脏污的康纳正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墙壁。而瑞恩却扭头看向了阿丽塔，当阿丽塔与他的眼神相交的时候，她意外了一下。因为瑞恩的双眼当中她并没有读出太多的悲伤，相反，瑞恩的眼神是冰冷的。不是那种仇恨覆盖的冰冷，而是一种……近乎于极度失望的冰冷。这样的眼神比单纯的悲伤还要让她胆战心惊，她紧紧地盯着瑞恩，然后朝着他走了过去。看了看旁边的康纳，此时的康纳双目无神，大概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引起他的主意了吧……
  阿丽塔咬了咬嘴唇，然后又看了看瑞恩，抬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有什么想说的，想倾诉的，都可以对我说。”她轻轻开口，紧紧地盯着瑞恩。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孩子此时是如此的虚弱不堪。
  “希望……是什么东西？”瑞恩就这样静静开口：“今天，有许多人和我说，要心怀希望，但是希望是什么？”他淡淡地问着。
  阿丽塔迟疑了，这个问题如此尖锐，她的眼神因此而颤动着：“希望……”她咬了咬嘴唇，她明白，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她所回答的每字每句都可能会对这孩子产生无比深远的影响，所以她的这个回答必须要慎重。
  “你现在觉得希望抛弃了你，对不对？”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我不知道……”瑞恩低下头，看样子这个问题确实难以捉摸。阿丽塔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希望是良药，它能够治愈悲伤。”她紧盯着瑞恩的脸：“我明白，失去……很痛。那伤痛足以让整个世界黯然失色，它会让你痛恨整个世界。希望是良药，但找寻这良药很难。我不敢断言自己能给你希望，但我……愿意承担你的悲伤。”
  说着，她轻轻地搂住了瑞恩的小脑袋，然后让它轻轻地倚靠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瑞恩柔软的头发。就在这时，她脑内浮现出了一个曲调，那是伊德当初给她那只口琴的时候所教给她的那首曲子。
  于是她轻轻地哼起了那首曲子，身子也随着旋律轻轻地摆动了起来，就像是唱着摇篮曲一般，沉静而悠扬……
  oh danny boy， the pipes， the pipes are calling（哦，丹尼男孩，笛声响彻）
  from glen to glen， and down the mountain side（在深谷里徘徊，消逝在山间）
  the summer's gone， and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仲夏溘然而逝，万花已然零落）
  t'is you， t'is you must go and i must bide.（你定要离开，我将会等待）
  but come you back when summer's in the meadow（若你归时，正逢仲夏，踏上了如茵绿地）
  or when the valley's hushed and white with snow（或是幽谷，正迎飞雪，萦绕着静谧之声）
  t'is i'll be here in sunshine or in shadow（无论阴晴，我将在那儿，静静守候）
  oh danny boy， oh danny boy， i love you so.（哦，丹尼男孩，哦，丹尼男孩，我如此爱你）
  “呜……呜呜呜……”几道哽咽声从瑞恩口中响起。
  “哭吧……将所有悲伤倾倒。”阿丽塔紧紧地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轻轻耳语。然后，孩童的哭声就这样在她怀中响起……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