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城外，灼热的阳光正炙烤着大地。
  这里唯一的湿润来自于水墙，水墙溅射的水雾正在此地蒸腾，阳光布下，在水汽当中折射出一道道虹光。在虹光之后的远方，仍可以看见从沙丘之上卷起的沙尘，飘散在空中，升腾到防护林的上方。
  塔妮娅望着那边，一直眺望了许久。
  她坐在水墙旁边几米的石阶上，这石阶是一个连接着水墙的灌溉渠的一部分。灌溉渠就这样延伸到直至防护林所在的地方，防护林内部是一大片的农场和果园。这么大面积的农场，只有少部分农民。这里的农民不从事耕作，总管机器人可以包揽一大部分包括播种、灌溉、收成等一系列简单反锁且量大的工作。
  这片农场，供养着整座钢铁城……
  “很难想象，你哥哥当年就这样背着你穿过了这么广阔的地方……”康纳在旁边帮塔妮娅支着伞，一边在感慨着：“我不经常出城，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钢铁城就是整个世界。”
  “沙丘和山峦，这些对我来说就和地狱里的景象一样，但现在我却又觉得它们如此美丽。”塔妮娅的眼神闪烁着，似乎有些雀跃，但很快便又被落寞冲淡：“因为我一想到，在我人生当中绝无仅有的一段温情，居然都集中在那个低于一样的地方。大家挨过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朝不保夕的日子，却是我……最满足的日子。至少在那个时候，我还拥有家人。”
  “我觉得……只要是失去过什么的人，不论如何都会害怕再一次失去。”康纳回答着。
  “或许是我太贪心了，我是这么想的。”塔妮娅开口：“人就是这样，失去过越多就越想要索取更多，我巴不得哥哥天天陪在我身边。这大概就是贪婪吧，当人将不达预期的给予也当做失去的时候，那种空虚感是很难满足的，因为……人已经忘了提醒自己要知足。”她轻轻摸着自己手腕上如同白瓷一样简洁温润的手环。
  “这让我忽视了很多，我时常希望哥哥能更懂我，但实际上其实连我都不了解他。胜利对他如此重要，重要如同生命一般，就算是生命那也是他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还记得我父亲曾经说过，这个家族的男人没有在病榻上去世的命。所以父亲死在了沙漠，而哥哥……”她咬了咬嘴唇：“我这几天，一直拒绝和他通话，我甚至还想着他会在比赛结束之后过来哄哄我……我真是天真。”她捂住了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没人了解加修冈，所以所有对上他的人都会败北。包括我家大姐……虽然我觉得她虽败犹荣。不过，仅作为机动球职业者来说，谁不想这样呢？在赛场上闪耀，结束时依旧是巅峰，无人能敌。你的哥哥，加修冈，他成就了神话，所以他成为了神……机动球的神。”康纳盯着塔妮娅，然后低下头。
  “所以，不要感伤。说不定，加修冈现在其实很幸福，能在自己钟爱的赛场上战斗到死，这样的故事谁不崇敬？”康纳站起身来，直面着天边的那轮耀眼的太阳。
  “很奇怪。”塔妮娅笑了笑，看着面前的果园，果树上的果子现在已经摘得差不多了：“以前在医院里断断续续，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些记忆，现在它们却如此清晰地在我的脑海当中显现着。我以为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但那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我还是感受到了那股令我崩溃的悲伤。又当我以为这股悲伤注定要在我心中久积不散的时候，现在我坐在这里，心情却是如此平静。”她的眼神十分地淡然，语气也十分平和。
  “是啊，因为已经结束了。”康纳继续帮塔妮娅遮挡着日光。
  “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什么？”塔妮娅扭过头，静静地看了看康纳。而康纳却摇了摇头：“除非我能进入你的梦。”
  “我梦见了在渔村的那段时光，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家门旁边就是一条河，波光粼粼，男孩子们经常全身脱光跳下去抓鱼。我当时经常去看他们抓鱼，一个家伙从水里上来的时候，那玩意儿上还挂着一条呢。我想不起来那家伙叫什么名字了，我只记得那天他和我哥哥打了个赌，他说把鱼饵绑在那东西上面也能钓到鱼。最后我哥哥输了，把自己抓上的三条鱼分出了两条给那个人……”塔妮娅轻笑着……
  “嗯……你们那里还真是……民风淳朴。”康纳的嘴角抽了抽。
  “不过哥哥很厉害，送了两条又抓了四条，所以那天晚上的晚餐很丰盛。”塔妮娅抱着自己的膝盖，她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舒展：“因为哥哥每天出去‘修炼’，有一个方法就是在水里抓鱼然后放出去。快速把鱼抓到却又不致其于死地或者弄伤，这些都是父亲所说的‘基础练习’。”她看着天空轻轻说着。
  “你们那边抓鱼还要练武啊……”康纳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对于这个话题他产生了一些兴趣。
  “啊……不是。”塔妮娅诧异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忘了跟你说，这只是我们家的传统。大约要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说起吧，要追溯到‘天坠之战’前后了。据说有一个流浪者来到了我们的村子，据说是一个脸上画着两道杠的女人，受了很重的伤，被我们家的那一代祖父收留，并在家中疗养。几天后那个流浪者就走了，留下了一本书在那个祖父的家中。后来，他儿子外出回来发现了那本书，本来就对于练武很感兴趣的他就开始修习起了那门武术。但他发现那里面有些东西不适合普通人来练，于是就结合自己的经验改了又改，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直在我们家流传了下来。”
  “也就是说，这就是加修冈的机关拳咯？”康纳点了点头，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一段故事。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些脸上画着两道杠的人是……敌人，他们是火星人，是火联的狂战士。但是对我们来说他们就和其它普通人一样，他们也会挂念家人，也会思念故土。但命运还是安排他们去战斗，他们除了义无反顾之外别无选择。我的祖先救下的是一个逃兵，火联的叛逃者，因为他认为不可能攻下撒冷。所以我的祖先并没有因为窝藏战犯而受到审判，诺瓦并不想管这些。”塔妮娅看着康纳：“这些都是我哥哥跟我说的。”
  “虽然狂战士给整个地球带来了最恐怖的三十个日日夜夜，给我们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但我记得狂战士分好几批部队，你们遇到的应该是机甲术部队吧。就那些零零碎碎的传说当中，所有狂战士里就只有机甲术部队最讲道义了，他们目标明确只想干掉诺瓦，不会以诛杀普通人为乐，甚至他们还将自己的物资分发给难民。他们知恩图报不欠人情，给你们留下了那本关于机甲术的书，大概也是因为没东西可送了吧。”康纳讲述着。
  “或许吧，我以前没见过机甲术者，所以不清楚他们。但现在我心里多少已经有个底了。都说机甲术者一根筋，现在我发现这一根筋是能传承的，不论是三百年前的人还是现在的人，脾气都一样倔。”塔妮娅嘟着嘴，听得出来语气当中充满了怨念。而康纳也只是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塔妮娅所说的“三百年前的倔驴”是谁。
  “大姐就是率真直爽而已，虽然她一认定什么东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康纳挠了挠头：“大概也就你哥那么强的人才能让她动摇一下吧。”
  “并不。”塔妮娅摇了摇头：“我了解他们那样的人，他们只讲‘证明’，任何嚼舌根的东西都是虚的，真刀实枪见真章，任何时候都是，包括昨天也是，我哥哥证明了还是他更强，然后没了。”说着，她便笑了笑，笑容当中就像是带着一丝嘲弄一样。
  “恐怕对于阿丽塔小姐来说也是如此，这次的挫折不过是给她了她一个新的方法，然后继续思考怎么让自己变强，他们关心的只有更强、更强，还有更强。”他淡淡地看了看康纳，然后耸了耸肩。
  “虽然我觉得你还是带有偏见了。”康纳摇了摇头：“你或许十分了解你哥哥，但你一定不了解大姐。大姐不单是机动球员，还是一个赏金猎人。她跟我说过，她的双拳只为终结邪恶而存在……虽然是在她喝多了的时候说的。”
  “那在你看来，你们家大姐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塔妮娅也站起身，天上飘过了一朵厚厚的云层，带起一阵凉爽的风。
  “表面上很淡漠，但内心总是热情。嘴很毒，但你忍忍就好，训练场上的话，你想要和她切磋她也乐意奉陪，时常被她敲打敲打也有助于进步。总之，多数时候你想要她照亮哪个地方，她就会照亮哪个地方，有些地方她真的和伊德很像，至少看见她的脸就很让人放心，觉得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挺过去。”康纳红着脸笑了笑：“虽然这么说我会有点不好意思，但确实是这样。”
  “哦。”塔妮娅只是淡漠地回应了一声，看样子她并不太认同，康纳吃了个鳖，也只能摊了摊手。
  一阵风吹过……
  铛——铛——铛——铛……
  一阵阵钟声拖着长音响了起来，康纳转过头去，这声音就像是能刺透水墙这边如同瀑布一样的噪音般，不断地在城中响着。
  “这钟声，大概有十几年没响过了吧。”康纳眨了眨眼睛：“我在小时候听过。”
  “我哥哥要被运上撒冷了……”塔妮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的右手攥成了拳头，就这样放在了胸口。
  “我们……要过去看看么？”康纳问着。
  “不……”塔妮娅摇了摇头，然后低了下去：“不必了，就这样吧……不必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