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楚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个什么表情出来。被人拉到一口锅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她选择的余地，师不师、友不友，她不想轻信，也不想刻薄。她现在只想要静静。
  彭祖关于损失与否的问话，她本不想理会，但还是细细感受了自身的状态。“有没有损伤，我自己也察觉不了。只是无端被人欺骗，我弱小的心灵很受伤。”别的损伤还真没有察觉，身体也能感觉到很健康的状态，但束楚就是觉得大大不爽。
  “我并不曾骗你。”
  “好，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要说，我现在之所以这么好，还是托了你的福了？”
  “可以这么说没错。进来这口锅里的，仅仅是你的神魂，而你的身体，还留在你所来的外界。这么长时间来，你留在外界的身体不吃不喝，但照样健康良好，就是因为你的神魂被照顾得很好，反哺到你的身体了。”
  束楚狐疑，“你照顾的我，我怎么不知道？”
  “你在这里好吃好喝，并不是易牙的功劳，能量全都是由我提供的，从你一进来这里，就是如此，早在我们没有相识相认之前。每一顿饭食，你都吃得很是舒心暖身，那并不是错觉，它们本来就有这样的功效。我原本是地仙，即使成为一口锅，也还是地仙。这点积蓄底蕴，还是有的。”
  神魂的范畴，束楚不懂，没法验证，暂时接受了彭祖的这个解释，又说道，“就算是这样，就算你真的没有骗我，但我们之前的信任基础，也早已崩塌了。现在想要重建，想要让我相信你，配合你，还是得先解答我的几个小疑惑。”
  彭祖点头，“是关于我跟易牙之间交集的那些事吧？”
  “没错，毕竟他是我和你之间得以产生恩怨纠纷的源头，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我有点好奇，想要追本溯源。趁着有时间，都说一遍吧，我喜欢听故事。”
  彭祖也没有卖关子，“易牙这个人吧，他要是踏实求学，对我的金身多加跪拜供奉，对我的后辈子孙多加照拂提携，让我看到他的诚心，哪天我显灵托梦，去指点他几手厨艺，也不是不可能。可他偏偏要走捷径，不仅想得到厨艺，还想拿我为他所用。”
  “逍遥惯了的人，谁能待得住囹圄？我想脱困而出，也无可厚非，虽然至今未能如愿。不过，我毕竟是天地认可的地仙，入了仙籍，即使成为了一口锅，也还是地仙，还是有几份本事的。易牙活着的时候我受困巫阵，不能拿他如何，等到他将死，我就想，不能我自己一个人死后不得安生啊，得让他也尝尝被人困在一口炒锅里的滋味。”
  “所以，趁着他虚弱将死，巫术图阵有所松动的时候，我舍了一半的功力，把他也收进了锅里，彻底给封印住了。”
  因果守恒。
  束楚不免感叹一声，“原来竟然是你封印的啊！”原本还想问问，是哪位高人做了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情呢！
  再换个角度想想，束楚对彭祖的戒备程度，又提高了一个级别。骨头都被磨成粉末，高温铸造成了一口锅，还有这样那样的本事，做地仙的时候岂不是可以上天了？
  这样的能耐，想要拿她如何，只怕简单得很吧，应该不用来费心欺骗她吧？
  “做地仙的日子，天下之大，任我驰骋，何等逍遥快活！他一着棋高，把我困在方寸之地，解脱不能，还踏我为进身阶石，叫我如何不恨？”
  恨就能报社了？
  束楚没法感同身受，只当是听故事了，只是有一点不解，“这个所谓的封印，只怕不简单吧？我在这里是听到了易牙的声音，那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不假，但看到的只有年轻时候一板一眼做菜的易牙，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所说的彻底封印，是把他的所有记忆都清洗了一遍，只保留了他做菜相关的记忆和本能，再把他的神魂整个打散成微末，全部融进这口锅中。所以你到了这口锅里，只能听得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本人了。那些片段里呆板的人，只是他的记忆，不是他本人，所以无法触碰和交流。”
  “他既然不是我的学生，那么这个教导做菜的记忆片段，就是易牙自己虚构的。而他之所以要虚构出我教过他煮野雉汤羹，一是为了抬高他自己的身价，二来也是为了取悦他的帝王。”
  彭祖继续说着，“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天才，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能虚构得那么逼真，逼真到毫无破绽，逼真到他自己都相信了，逼真到我都能在这个片段中现身，还是以他所想象出来的样子来现身。相比于厨艺，虚构记忆更像是他的特长，可惜被埋没了。”
  的确是相当厉害！束楚想起哥哥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一个人想要骗过他人，最高明的做法，是先骗过自己本身。自己都相信了，想让别人相信就容易了。”
  易牙连地仙都敢利用，对自己编造植入一段记忆，用于抬高身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束楚一下子接收了诸多信息点，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听到“样子”这个词语的时候，抬头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彭祖，“难道现在这样，不是你的样子？”
  “当然不是！这是他根据我后人为我塑造的金身的样子来虚构的，和我八百多岁时候的老人样子有七八分相似。但做地仙的时候，我的容貌，就固定在了我青年时候了，可没有这么老。”
  束楚也就是话赶话那么一说，谁曾想，彭祖一派鹤发童颜的高人样子，居然是那么重视自己的外貌，实在想不到。前前后后各种样子都存活多长时间了，年轻年老有什么区别呢？
  喂喂，现在是关注容貌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不过，也幸得如此打岔，气氛总算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不管三观如何，能把话摊开来说，达成沟通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