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大小子阚大海出事后的第二天中午，阚宗山坐在东门楼子护城河东岸上，边晒着太阳，即刻熟睡了过去。可能因为睡得太沉，一时受了风寒。回家后，阚大爷一直浑身不舒服，尤其在下半夜，经常会被胸口憋醒。深更半夜醒来，仿佛四周死一样寂静，阚宗山自我感觉山，好像整个人已经慢慢坐直了身子，但却没有平时一旦坐起来，即刻会有想咳嗽的意思，并且从四肢、躯干到头顶都是一样的焦灼烦热，更尤其在脑袋瓜里面，说不清属于懵懵懂懂还是灰灰沉沉，总之一直混沌模糊而不清亮。
  近端时间以来，几乎每天每夜，阚大爷都会于半夜中醒来。一个人躺在黒夜里，他一会半晌也弄不清楚自个这身子究竟在何处，仿佛刚刚于梦中的一些人影，还在身旁游荡飘忽着一样。于是，阚大爷使劲定了定神，似乎张口在说：“你们揍嘛不好好地走，咋还飞起来了呢？”但是，阚大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想要说出话来，却越是发不出来声音。
  此时此刻，阚宗山赶紧晃了一晃脑袋，用力定睛，使劲细瞧……突然之间，那些人影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一个个红着眼圈正向他面前围了上来，竟然冲着他，一个接着一个呻吟着：“冬儿啊，二小啊，二兄弟，二兄弟啊、二哥，二哥啊……”
  “吓！怎么是爹娘、兄弟、姊妹啊……”阚宗山一旦认清了事实，全身血管、神经和脉络，于顷刻之间，一下子完全通畅了起来。他猛地仰起身子，惊恐地环视着四周……即便在幽暗寂静的黑夜里，他还能辩得清楚，这四周环境和眼前居处。于是，阚大爷暗自嘀咕：“这不就揍在自己屋子里吗？咋还都来叫俺呢？真到了岁头了吗？”
  一旦想到生命似乎到了尽头，阚宗山脑袋里面一下子清亮起来，他慢慢躺平身子。随后，整个下半夜里，阚大爷依然时睡时醒，直到窗外天都大亮了，他才真正坐了起来。
  阚大爷一边披上压在被子上衣服，一边顺手拿起床头边上纸烟。他慢慢地用打火机点上，并深深地吸上一口……即刻，狠命咳嗽的声音，便传遍屋内的角角落落，直到一口黏痰，升上了喉咙里……到了这会儿，尽管仍觉得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但阚大爷心里这才真正觉得舒服了一些，而脑袋瓜中，这一晚上若隐若现的稀奇古怪影像和撕心裂肺话语，才完全散去，彻底没了影踪。
  阚大爷没有再下楼，已经快有一个多星期了。期间，大儿媳妇已经过来了一趟，并和二小子两口子一起，都劝说阚大爷去医院里看一看。不过，阚大爷却一再坚持着不愿去医院，说是又不发烧，也没有其它不舒服，只要躺两天就好了。二儿媳妇便和大嫂讲，过去公公也有过这种情况，对症吃点药，一般情况下三四天就过去了。二儿媳妇拿着阚大爷医保卡，去了大厂医院里，并拿回来一大包中西药。在给阚大爷讲明白具体药物口服办法之后，便把阚大爷屋里和他身边烟卷全部收走了。
  床头的烟卷才被收去了两天，二小子晚上下班回来，阚进先刚走进父亲房里，阚大爷便说：“二小，我好多了，把烟给我拿来吧，我少抽。”
  阚进先看着父亲那日渐消瘦的脸面，知道父亲牵挂大哥的心事太重。随后，尽可能用宽慰的话，劝说着父亲。阚进先自己也清楚，像戒烟这种事情，确实不是说戒了，就能一下子戒掉。于是，阚进先便从自己兜里的香烟中，掏出来一支，一边递给父亲，并顺手点上了。
  阚进先爱抽的香烟类型，可能劲头太大。阚大爷手里的烟卷，刚刚吸了一口，即刻便狠命地咳嗽起来。阚进先赶紧俯身子，拿起床头地下面一个大搪瓷缸子，看到父亲吐出了一大口白粘痰，便说道：“爸，你还是少抽烟吧。你儿媳妇也是为了你好。不过看这痰的颜色，确实见好了。爸，你也别光躺着，出太阳时，还是起来，出去走走吧。”
  二小子阚进先自从走进屋里后，他所讲得全部宽心话语，始终都是围绕着老大被抓的一些前因后果而已。然而，像这样一些不管是否在理的话语，确实没有一个真正落在了阚大爷心坎上。等二儿媳妇过来问：“爸，你能起来吃饭吧？要不我再给你端过来吧？”阚大爷连忙回答：“我过去吃吧。”然后，听着二儿媳妇在客厅里摆弄碗筷动静，阚大爷便对阚进先说：“二小，你把脸盆和手巾烫烫，我擦把脸。今天真是轻快多了。”
  在晚饭餐桌上，阚大爷其实没吃几口饭，仅是把二儿媳妇夹到眼前盘子里的青菜，勉强都吃了进去。阚进先，给大嫂打了一个电话，说是爸爸起来吃饭了，并让大嫂和阚大爷说了一会儿话。阚大爷的脑袋瓜儿，在这一时刻，似乎突然清晰了起来，他问到了大侄女阚晓春的二孩子，究竟取得啥名字，还专门问道现在谁在给她看孩子啊。
  阚大爷刚往下电话。阚进先又开始埋怨他爸，说是以后别再问大嫂关于她家孩子的事情。
  是啊！按说阚大爷也该清楚，大儿子阚大海两口子原本计划，在过年前后，就去国外探视阚晓春；一是为了看一看许久没见面的孩子们，二是为了熟悉一下那儿环境，等一年后阚大海退休下来，人家老大两口子，便可以和女儿公公婆婆，交替着照顾两个小孙子。
  阚进先坐在饭桌旁，依然一个劲地让他老爸，必须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并要求他父亲仔细想一想，刚才问询那些话的后果。
  看着父亲一直低头不言不语，阚进先还进一步帮着他父亲分析道：“爸，大嫂现在就一个人在家里呆着，若是换了你，心里能好受吗……”
  阚大爷。坐在饭桌边上，始终一坑不吭。等二小子不说话了，他便起身，又要回自己房间。
  眼瞧着公公又要回房间，二儿媳妇也随即站了起来。她一边冲着阚进先使着眼色，意思是让他少说点话，一边双手按住阚大爷肩头，赶紧说道：“爸，你也别光躺着了，坐这儿看会电视吧。”
  二儿媳妇转身过去，伸手掀开了盖在墙边角厨电视上的一块大红绸布，又顺手打开了电视机，并把声音调得挺大。
  多年来，阚大爷只要一看电视，立即就会犯迷糊。于是，阚大爷起身走过去，并把电视声音放低了。阚大爷挪动着身子，一屁股坐到了墙边长沙发上，对着一直看电视，而没有再说话的阚进先，不急不慢地说道：“二小，从现在到你哥出来，逢节日买几刀纸，到河西沿上烧烧。你就说，放过孩子吧，都是你爸爸的不是。我和你妈这一辈子，进了城里，就没给家里人解决一点问题。二小儿，你爹就是个穷工人，能有啥法啊？”
  阚进先看着父亲茫然若失的眼神，聆听着一句句揪心窝子的话音，禁不住潸然泪下，赶紧低下头沉默无语了。
  “爸，你这是怎么了？大哥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就是出了事，家里不还有进先和壮壮吗？爸，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二儿媳妇可能听到电视声音突然变小了，正从厨房里探过头了，刚好听到阚大爷说出来这些话。阚进先媳妇，便带着哭腔，在一旁插上了话。
  刹那间，整个房间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只有电视里面那几十年如一日，每逢播放晚间正点新闻时的前奏旋律，在一股劲地往四处播散着、播散着、播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