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七嘴八舌
作者:马克谐      更新:2021-03-25 01:19      字数:4520
  近来汽修厂接到一个大单业务。一个机关部门要把十多辆车,限期维护整修,且票据上还不能出现于同一个时间段。阚进先,近来一天到晚,加班加点忙着活这事,虽然心中挂念大哥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头绪,愈发感到有气无力了。
  这天一清早,大厂里黑子来了一个电话,说是总公司里下来了一个工作组。就在昨晚上,指定了大厂的临时领导班子,并逐个谈了话;另外,厂里还成立了专案组,主要配合上面,调查前任厂长问题。因为新指定一把手,原本就是大厂里老人。当初阚进先还在在大厂时,这个刚上任一把手,还在销售处任副职。不过才十来年的功夫,这个人从销售部门一步一步上来,终于成了大厂的头面人物了。阚进先听说了如此一个人,竟然还当上了大厂一把手,他心里即刻凉了大半截。其实,不用考虑当初大哥阚大海对这个人的评价,阚进先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此品格德行的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能当上“一把手”,这让阚进先百思不解的是:究竟是总公司决策人的眼光有问题呢?还是故意让大厂人都明白什么是钱权交易呢?总之,阚进先思来想去,最后唯有一声叹息:“换汤不换药啊!”
  近半月来,厂里厂外的事情,无论再多再忙,阚进先都不可能真正放得下大哥的事情。期间,经过再三考虑,他和北京方大夫的大女婿,还是没有电话联系。然而,回家后,阚进先和父亲讲,已经和北京那边联系过了,并煞有其地向父亲明讲,人家北京人说了,惩治腐败是大势所趋,一旦谁家里遇到这种事,哪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耐心等结果吧。阚进先还特别给向父亲挑明,像大厂的厂办主任这种官位级别,若放在人家北京人眼里,根本算不上是国家干部,并且进一步解释说,眼下当官的一旦进去了三天不回家,最少也得判上三年五年。阚进先之所以专门将这些事情向父亲讲明,其实目的就是想向老人早有心理准备吧。
  阚进先之所以放弃与北京律师联系,不完全是因为大哥的事情一直还不明朗。其实,无论阚进先自己,还是周围的长辈和朋友,都一直在劝他,赶紧利用个人关系,并通过司法途径,在最终结果上,一定胜过“逆来顺受”“任人宰割”和“不管不问”。但是,涉及大哥阚大海的案子,究竟从哪儿先入手?而且何时介入最好呢?
  在平常日子里,阚进先绝不是那种“不读书、不看报、一天到晚瞎胡闹”的社会混子,他自己尚且清楚,当下国家形势的大势所趋以及人心所向。鉴于大厂的本身性质,特别在上下级隶属关系上,一旦出现领导层的问题,完全不是一般省内和地方上可以解决的事情。所以,自从阚大海被抓之后,也不是只有方大夫提醒过阚进先,凡是大厂阚家门里的亲朋好友,热衷“出主意、想办法”的从未间断过。阚进先之所以迟疑不决,一直没有贸然给首都律师打电话,并非他自己特别审时度势,好像会有什么神机妙算的高招一样。其实根本原因,而是在阚进先心目中,对于首都那块地上的人们,从来就心存顾忌,并有一种抵触情绪。
  话说1990年春夏之交,有一天阚进先回家吃午饭,家里来了两个老家亲戚。阚大娘在向二小子介绍时,清楚地说明:那个与她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应叫“三姑”;另外一个,有三十岁冒头的高个子男人,应叫“表哥”。当坐下在家吃午饭时,阚进先才逐渐弄清楚这个三姑,其实也姓阚,并且还是老家上庄人。在三姑与母亲拉呱闲聊之间,一旦扯落起来那上庄河沿周遭谁、谁、谁的故事,俩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坐在一旁的阚进先,当听父亲与三姑搭话时,觉察到他们二人,显然不十分熟悉。从父亲询问三姑的话里话外中间,好像这个三姑曾经和爷爷奶奶一起,住过一年半载;另外,按老家规矩,这个三姑应该是过继给了下庄的阚家。所以,按说父亲阚宗山,应该叫这个“三姑”姐姐。如此说来,阚大爷与这个“三姑”应该非常熟悉才对啊。
  被阚进先称呼“表哥”的那个男人,人家一张嘴便是特标准,而且还带着儿音的京腔京调。自从阚进先走进了家门后,这个表哥只是简单地他打听了一下,老城府最大医院的具体位置和大致远近,将要中午十二点时,他就急急忙忙下楼,说是和当地有朋友过来,接他出去吃午饭。将要出门前,表哥才交代,等到下午两点钟左右,他再回来接她母亲去医院看病。等表哥出门以后,阚进先在与三姑闲聊之中,才大致弄清楚了三姑的家庭情况。
  当年,在老家下庄阚进先爷爷家里,父亲阚宗山的大姐,在出嫁不久,便跟随她婆婆和丈夫去了东北。之后没出几年,还留在阚家门的三个姑娘,其中有两个,尚在十来岁左右,便接连得怪病死了。那会儿,阚宗山和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年龄都很小。阚进先尚且记得,他爸爸曾经说过,还能记得小时候的家里,经常请来神汉或巫婆,到家里烧纸驱鬼,弄得每个房间里都乌烟瘴气。大概就在那个阶段,按照当地风俗,下庄阚家门里因为有邪气,因此想办法“冲”一下,否则家里的其他孩子,特别是最后一个小女孩,必定也要生命难保。于是,下庄这门阚家里,便从上庄一个没出“五服”亲戚家中,过继来了一个姑娘。当年下庄阚家门里过继来的姑娘,也就是1990年春夏,在城府大厂阚家让阚进先称呼“三姑”的老大娘。
  据说当年“三姑”来到下庄阚家后,最多住了不到一年,随后因为兵荒马乱,特别是rb鬼子都分布到了庄头上。因此,这个三姑就又回了上庄,再后来,便嫁到其它庄上去了。据三姑讲,她至今记得当年临出嫁时,阚宗山母亲没有陪送嫁妆,只是让人送到她手里两块银元。三姑嫁进门的那家人,在当地也是一个大户人家。在那家人的一群兄弟姐妹中,有两个人是同胞兄弟,而三姑就嫁给了这兄弟俩中,那个外号叫“二邪子”的老二。在这兄弟俩中,老大早年参加了抗日游击队。据说解放时,上庄附近几个大镇子都是在部队的这个老大,引领队伍一气打下来的。解放后,三姑的这个大伯哥在五六十年代就当上了副部长。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刚解放不久,三姑的丈夫“二邪子”便被他哥哥调进了北京,并在一个编号已经过了“十”以上的某路局里,干后勤工作。三姑丈夫为何人称“二邪子”呢?而且这个“二邪子”,究竟能“邪”到什么程度呢?
  传说,这个“二邪子”自从他进城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打算在北京长期居住。当初,他自个儿的户口,完全由他大哥一手代办进京。随后,“二邪子”便在北京与老家之间两地奔波,并且始终不允许老家的媳妇以及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迁移北京入户。据说,这个二邪子,除了睡觉和发驴脾气之外,啥活都不想干。在北京他工作单位里,只是给他安排一间居住的小屋,他的岗位编织和具体工作,其实只是一个仓库保管员。改革开放之后,好像八十年代中期,也不清楚他是否到了退休年龄,反正“二邪子”便彻底搬回老家居住了。
  表哥是三姑和“二邪子”的唯一儿子,并且还是老幺。好像表哥在老家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便一个人跑到北京,直接找到了他大爷门上。表哥的亲大爷,把亲侄子的户籍落在了“二邪子”路局,当时设在河北的一家单位里。但是,表哥本人却一直都在北京该路局的某部门工作。表哥自己说,他在北京还拿到了大专学历,而他找的bj市当地媳妇,就在东单百货大楼里和挺出名姓张全国劳模站一样柜台。
  三姑来的那个晚上,阚进先回家吃罢晚饭时,“三姑”娘俩还没有走。因为当天下午,表哥的一个朋友也没有说清楚是否找到了一名胸外著名专家。只是因为第二天是周末,而那会儿还只有一天休息日。在当时,一般医院在星期天里,只是上午半天查房,而且专家门诊通常停诊。所以,表哥本来打算带母亲回先老家,或者去宾馆住两天,等到周一再想办法会诊。可能是阚大娘说起来,二小子阚进先有一个挺要好同学,就在那家医院当护士长。表哥听说后,即刻打算当天晚上,请一家人到饭店吃顿饭,主要是想让阚进先与他医院同学联系一下能否尽快会诊。
  阚大娘坚决不同意与“三姑”一起出去吃饭,主要理由,说是在饭店里,老姊妹俩说话不方便。或许那天的整个下午,阚大娘与三姑扯起来老家事情,一定还会说她亲手炒几个拿手菜,目的让这个小时候同庄上妹子,亲口尝尝还有没有老滋味。其实,也不清楚阚大娘是故意的还是真糊涂了,仅凭三姑那时候到阚家门里,还是去抵挡死神的身份,她怎么会有那口福,亲自品尝过上庄西河沿七里堡“顺记”的锅子肴和糖果子呢。
  表哥娘俩来城府时,正值1990年春夏之交。那会儿,城府一般家庭还没有普及电话。阚进先还记得,他专门跑到宿舍大门的传达室,才和当护士长的女同学电话联系上。初中女同位回答说,每个星期天专家教授只上半天班。因此,她让阚进先带着病人,务必上午九点前,到病房大楼门前等候,她明早一上班先和那位教授联系好了,到时候她到楼下找他。
  话说那天在医院病房大楼前面,来自京城的表哥,于城府这样小地方偶然见到了如此气质容貌的女孩子,说不上是临时失态,还是刻意显摆,他瞥着一口京腔,不到一两个小时就把他全部家底,都吐露干净了。那天,最让阚进先反感的,并不是表哥在女同学面前的献媚和得瑟,而是在病房里面,就站在一位城府著名专家教授面前,表哥一再询问他母亲的病能否确诊治,而且还提到了北京至少两家大医院的某某专家如何如何。要说起来城府这位老专家,还真的有涵养,每当这位北京人提到一个首都大专家名姓时,城府老专家便会再次拿起来那张片子,再次端详片刻后,再次回答:“我可以确定”。如此问答反复多次后,连一旁的阚进先都想插话说:“你拿着片子去北京不就是了!在这里啰嗦啥呢?”
  面对站在一边的表哥,仍在不厌其烦地问这说那,城府老专家最终站直身子,冲着带病号过来的阚进先女同学,十分亲切地说道:“你家亲戚吧,不知道老人身体情况如何?明天不用过来看了,回家好好调养吧。”然后,老教授又转身子,面对阚进先的表哥说道:“小伙子,你在北京见过世面,但医学是开放型的,医疗的目的是提高生存质量。好好孝敬你母亲吧,有条件带她出去转转,代我祝你母亲生活愉快!”
  离开了城府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乘电梯下楼中间,阚进先表哥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忧郁,也不再多言多语了。阚进先女同学在一旁,顺便说起这位教授,每次在门诊上,凡是他接手的病人都必须亲手查一下,而且在医院里,从来没见过这位教授有不高兴的时候。
  阚进先和“三姑”娘俩,都是由表哥的一位当地朋友,开着一辆中巴车专车过来的。表哥一开始就没让三姑上楼,她老人家就一直坐在车里等着。一行人会诊下来,阚进先表哥径直来到车旁,附身在中巴车窗前,像是十分高兴样子,先是给他母亲介绍了一同走出来的漂亮护士,并说楼上著名专家讲了,这片子很清楚,也没有什么大事,只要回家养两天就好了。表哥和他朋友商量着,先把他娘俩送到长途车站,然后再把阚进先送回大厂。但表哥那位朋友,却坚决要送他娘俩直接回老家,并说不能让老太太在路上再折腾了。因为出城去上庄正好与去大厂的方向相反,阚进先连忙说自己坐公交车回去非常方便,便和女同学一起,目送着中巴车缓缓地离开了城府大医院。
  阚进先那时候和女同位刚联系上多久,所以为自家表哥的不礼貌,而显得有点尴尬和不好意思。看着中巴车离去的背影,还没等阚进先张口道歉,护士长女同学却主动说出来:“你别在意,没关系的!家属情绪好理解。你没听出来吗?已经是晚期了,都转移了,做手术没有意义了!老人真富态!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事后,阚进先才听说,表哥还是把他母亲带回了北京,而且在首都大医院里,做了手术治疗。但出院不久,三姑便去世了,粗算起来老太太年龄不过六十三四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