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道人心
作者:
马克谐 更新:2021-03-25 01:19 字数:5889
“见水即撒网,有鱼没鱼捞一把。”
上面这句流行于街头巷尾的俚语俗话,原本和阚进先的人格品行,一点也沾不上边。然而,大厂的方姨,也就是职工医院的方大夫,说是通过宿舍院传达,才找到阚宗山的家庭电话,并和阚进先在电话里,认真交流了关于阚大海未来可能遇到的一些问题。最后,方大夫便留下了她大女婿的一个手机号码。
关于方大夫的这个大女婿,单说在大厂里,凡是上点年纪的人,一般会知道那人是北京的著名律师。接到方大夫电话以后,近来阚进先思前瞻前,而且犹豫再三始,终究也没有确定何时给北京这位律师打电话才好。
方大夫家的大女婿,之所以能够在大厂里闻名遐迩,追若溯起来,还是千禧年之前的事情。那会儿,每个周一到周五下午的五六点钟,央视有个电台专门进行普法讲座。据说,在上面讲课的那一位,就是方大夫的大女婿。当时,阚进先应该是听修理厂的老四说过,因为老四和方大夫家的老大,曾经是高中同学。老四可能和那个律师碰过面,一提这事,老四经常跟在后面一句话,必定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在阚进先印象中,好像从电视上,也瞧见过那位律师一次。说实话,不知道是那会儿电视质量有问题,还是电视台摄像水平太差劲,总之电视上的那位大律师,无论从衣着谈吐,还是在相貌上,都给一种土里土气的感觉。阚进先现在回忆起来,那天电视上讲的司法知识,真的一点也没有记住,但是凭借这一次的点滴印象,总觉得那一位讲课老师,应该比自己年龄还大,否则就是人家少年老成。
至于方大夫,为何会热心大厂阚家门里的事情呢?对此,阚进先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很早之前,阚进先就听母亲说过,当年父亲因搬重物得了疝气,大厂医院里有医生说过,必须作手术才行。而人家方医生,只用家传的膏药,就把父亲的病治好了。阚进先听母亲还讲过,当年住跃进楼时候,每逢周六到托儿所接孩子,而方大夫家的千金,始终都是托儿所的老大难……也就是到了下班的时间,孩子家长却不来接孩子,尤其是方大夫家的大姑娘,可能不够年龄就进了托儿所,经常会遇见她在托儿所里又哭又闹。所以,关于方大夫家里的三个孩子,人家托儿所阿姨都已经习惯了,一般临近下班时间,经常都是让别的家长,把方大夫孩子捎到大厂医院里。有时候,当方大夫轮到在厂里卫生室上班时,一般都会托熟人,直接把孩子送到东门桥附近的孩子姥爷家里。阚大娘因为曾经在街道上住过,虽然和方大夫娘家不住在一条街上,但早就熟悉方大夫娘家大门。
话说当年阚大娘生了老大以后,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月经不调。那时候,阚大娘曾经和街道上的一个姊妹,一起到方中医家里看过病。当时,方大夫她爸爸已经是一个区级医院的中医专家了,然而周围街坊邻居到他家里看病,都一概不收费。说起东门楼子的方中医,他问诊和号脉的那个认真劲头,不管是谁只要去过一次,都会终生难忘。其实,真正令人钦佩的事情,则是拿着方中医药开的方子,一旦到了街上的中药店里,反而是那些抓药的人,经常拿着药方子互相传阅,并且啧啧称是。
阚进先曾经听母亲讲过,大体意思是说,方大夫之所以在大厂里人缘好,主要是对待病人就和她父亲一样,不仅一视同仁,而且非常热情认真;另外,方大夫在面相上,尤其白净面皮和说话表情,完全随了她父亲,但在身材气质上,却更像她家老太太一样,显得特别洋气。
方大夫家大姑娘究竟和阚进先相差几岁呢?对此,阚进先自己也弄不清楚,甚至她的名字,究竟是叫小凡、晓凡,还是步凡或一凡,在大厂的阚家门里,大概就没有一个人真正记得。
阚进先有时和别人说起来上学经历,事实上,即便加上技校的两年多文化课学习,才刚好凑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时限。如果再加上在托儿所大班里唱儿歌和演过杨白劳的学前教育,也超不过“大专”学历的教育年数。不过,就是在这一些集体性文化学习生活中间,让阚进先时常叹息,并奇怪着一种现象或说问题,即“凡是高出他一到两个年级以上,也不管是小学、初中还是技校的同学,甚至加上托儿所时小朋友,在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即便不知道其姓氏名谁,但一朝遇见了,却总会有些眼熟,并且还敢打招呼。但是,如果是低了一到两个年级的这些人,甚至连一点滴印象都也绝少留下。”
阚进先,关于上下级同学之间存留印象的上述感觉和以往发现,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一般人均有的错觉啊?还是一种社会共性现象呢?总之,对于方大夫家三个千金的具体情况,阚进先顶多也就知道人家姊妹仨,反正在学业上,真的一个比一个优秀。至于其它情况,阚进先确实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或许这也正像人们常说的,不但与年龄而且与文化水平不同,所造成的差距或鸿沟吧。
按说阚进先也是一名相当于“高中”文凭,而且还是正规学校走出来的技校生。但在文化课方面,像外语和“数、理、化”,他确实就是“一窍不通”,而对于语文、历史和地理,尤其是华夏文明知识,甚至其中“古汉语”部分,只要有一本《新华字典》在手上,阚进先不仅阅读起来,没有一点障碍,并且对于其中一些知识性和思辨性问题,他即便不敢说理解与认识的头头是道,也近乎像是“无师自通”吧。
近十多年来,每遇闲暇时光,阚进先经常是从三十岁以后、才从东门桥头书摊上积攒起来的古旧书籍中,随手抽出来一本闲书,于翻阅之间,不只是经常看得津津乐道,而且愈来愈有滋有味了。
既然一下子扯到了文化上,先在这里,说一说阚进先在“文化”上的那点事吧。
细说起来,阚进先那一届技校生,他们所使用的课堂书本,若要比同时期两年制高中的简单多了。但是,他们所用课本,特别是内容上,因为技校教育侧重于知识面的介绍和一般性了解,所以他们的“语文、历史、政治、地理、生理”等课本,无论属于必学,还是选修,都非常简约,而且格外精炼。单说阚进先那一届的技校同学,即便大多数人都分配在厂企工作,但是其中有不少人,随后接受了像脱产以及在职的电大、夜大或函授等教育,而且其中有的人,还成了单位或业界的大领导和厅局级干部。
阚进先走出学校门之后,他自己就没有想过,再去接受什么“再教育”。面对周围同学和朋友,不管是为了提高业务能力,还是为了混文凭学历,类似这样一种想法,在阚进先脑袋瓜子里,甚至就连“一闪念”都未曾有过一次。在城市里,胆敢自称“文化人”的,一般都会有一些业余爱好。而且论说“业余爱好”,也无外乎“琴、棋、书、画”吧。另外,在社会上,一般文化人爱好的“琴棋书画”,通常不会包括“纸牌”和“麻将”。虽然一直就有人认为,麻将应属于华夏国粹,并把纸牌归入国外特技,但在这儿还是不提它们为好。因此,即便就是在“琴、棋、书、画”中,实话实说,人家阚进先起码有过其中的两项,还真不是一般水平上精通,而且这两项就是“棋”和“书”。
先说“棋”类吧。
阚进先曾经和他儿子壮壮说过,他小时候玩的象棋、军棋、跳棋和斗兽棋等,一概是他大哥玩剩下的,并且那一些玩意儿,全是阚大爷年轻时出发学习中,买回来直接都给了大儿子阚大海。不管是阚进先,还是妹妹三胖,从来没有记得父亲专门给他俩买过什么玩具。
在技校上学时,起码在他那一届学生中,阚进先曾经参加学校的象棋比赛,虽没有进入前三名,但入围了半决赛。从那以后,阚进先之所以不再玩象棋了,究其原因,是他和那年全校的象棋冠军,曾经住过一个混合宿舍。他们两个人,只是同级,但不同班。说起技校的这位象棋冠军,不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棋迷,而且还是学生中出名的“烟鬼”。“棋迷”因为迷恋象棋,经常每天只吃两顿饭,而且这午饭和晚饭,基本全是蹭饭吃。虽然阚进先和他一共住了半个学期,但却知道这位棋迷同学,只要手里有矣点钱,也全部用来买了棋谱。这位同学家在郊区,应该是农业户口,据他自己说过,他家里穷得叮当响,父母给他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临时卖口粮换来的。那一届的技校同学,大家都清楚这位象棋冠军,基本不去教室里上文化课,但他的文化课成绩,却一直在班里排在前十名之内,而且见习中涉及到机械加工活,他干的一律干很棒。可能为了挣大钱吧,据说毕业不久,他便去了南方,再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当年,阚进先在宿舍里和他下过一盘棋,但没出五步就认输了。所以,从此以后,阚进先偶尔喜欢看别人下象棋,但他自己再也没有和谁较真过这方面本事。
阚进先在大厂学时期,举国上下,刚好刮起了围棋风。跟风“下围棋”的事情,在阚进先年过半百之前,应是他生平之中,曾经有过的近乎疯狂举止。那会儿,有一段时间,大厂基本处于停产状态。但在上班时间内,工人们都不敢打扑克,因为人多太扎眼。即便有些胆子大的,像一些能够从容玩牌的犄角旮旯,一般都会被老师傅们占据了。所以,像他们年轻人,只能在车间里,拿着螺丝钉或钢帽儿,一边玩一下五子棋而已。就在那会儿,阚进先跟着一个师傅,学会了下围棋。大概也就学了一个月左右,人家那师傅就不再叫他去家里下围棋了。从那以后,阚进先便到社会上,到处转悠着找同学或朋友下围棋。还在这中间,他结识了下一位住在河沿边街道上的老大爷。据说,这位老人家原本是海边旅游名城的人,当初也没有机会仔细打听,老人家本身究竟干什么出身。因为老大爷,在教给阚进先几手布局诀窍和绝杀技巧之后,便要求他回家读上三年棋谱,如果还想学再去找他。
阚进先一边下围棋,一边攻读棋谱,主要是把吴清源的棋谱,磨练了大半年。之后有一天,在一位朋友家里,遇到了一个浙江籍的七八岁小男孩。尽管是和小孩下围棋,但一盘棋,阚进先持黑子走到第十四步上,就只能认输了。在这之后,阚进先才彻底放弃了围棋。随后,又通过打康乐棋,还喜欢上了一段时间的台球。但不久,他自觉不是那块儿材料;再往后,若说属于“棋牌”方面的爱好,也就只剩下,偶尔打几圈麻将,或者找一帮人凑在一起打“够级”,或者在网上自娱自乐的“斗地主”了。
说完了“棋”类,再说一说读闲“书”情况吧。
阚进先当初在大厂车间里,阚进先曾有一位师兄,一直和他大哥阚大海关系不错。听说,现今这个人,已经在不知啥名堂的书画院里,竟然成了知名画家了。当年在大厂车间里,这位老兄,一开始就是拿着锤子把,仅是粘着水在地面上练字。以后,这位喜欢练字的仁兄,就当上了车间的班组长。于是,他自己在值班室里,空出来一块儿专门练毛笔字的自留地。就在那段时间内,整个车间里的报纸都被他包圆了,一走进那间值班室,那屋里面的墨汁子味道,不但臭气熏天,而且直冲脑浆子。也正是这一位老兄,一开始看到阚进先对毛笔字感兴趣,曾让他先临摹柳公权的字体。正因为如此,阚进先专门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柳体法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没当间隔三个月或半年左右,尤其是刚有孩子那些年头,也就是在结婚时的那间平房里,阚进先反复临摹过柳体法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有一天,阚进先暗自想:“这些字连起来究竟是啥内容呢?”于是,他又通过查阅其它书本,才知道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原本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刚经》啊。这一明白不要紧,其中平时反复临摹和暗自诵读的一段话,突然之间,让阚进先如同醍醐灌顶,仿佛即刻脑洞打开了一般,而这一段话就是:“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阚进先听父亲偶尔提到过,在下庄老家中,单单在爷爷和老爷爷这两代上,虽说算不上书香门第,但两代先辈确实都有过读书和教书的经历。阚进先自己一直说不清楚,虽然他也挺喜欢看《水浒传》《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和“三言”“二拍”之类的古典文学作品,但凭心而论,他确实更感兴趣去翻阅《老子》《阴经》《阳经》《正经》,甚至像《荀子》《韩非子》或《吕氏春秋》之类的理论性经典古籍。不过,对于像《易经》以及麻衣看相之类,一般认为属于旁门左道的东西,阚进先于三十岁后,便于东门楼子一带,不但经常搜罗购买,而且还时常驻足一旁,专注于聆听那些算卦测字的胡吹海捧。然而,对于这类占卜算卦的知识学问,阚进先一直都是将信将疑。
再说当年,在大哥阚大海下决心让女儿阚晓春回大厂子弟中学上初中时,阚晓春那会儿的性格脾气,就已经变得十分执拗了。虽说大厂子弟学校的初中部,距离阚大爷家门,确实比较近一些。而在那会儿,三胖刚结婚后,才父母家彻底搬了出去。所以,阚进先一家三口人,搬回了父母家居住,也才过了一个冬天。随后,又因为侄女的坚持,而且阚进先的媳妇也十分乐意,于是阚进先一家人,再次回到了他结婚时的那间小平房里。就在这一时期,阚进先的媳妇还在商场里上班,每逢周末还必须要加班;再加上,壮壮在小的时候,也是特别难缠。所以,每逢周末时,阚进先只能一个人带着儿子到处乱转悠。
有一次,在动物园里,就位于那个文化长墙的一侧。当时,有一个五十来岁的乡下人,当看到阚进先,用肩膀扛着儿子,正从他面前路过。那个乡下人便主动招呼阚进先,说是给他算一卦,并吆喝着不准不要钱。那会儿,阚进先也就是稍一迟疑,当一驻足听到那人谈钱的话,阚进先即刻转身就要离开,而那算卦的乡下人,却即刻近乎喊着说道:
“你有乔迁之喜,必定住一个大房子。”
这时的阚进先,原本就因为房子问题,正窝着一肚子火气。一听算卦的说出这话,阚进先脚步走得更快了,并在心里暗自嘀咕:“确实有乔迁之喜,还是越住越差了!”
于动物园内偶然遭遇算卦的事情,阚进先当时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但由那之后,接二连三,经历了像买断工龄离厂、组建修理厂和改造、卖结婚平房和集资建新宿舍楼等,这一个接着一个的工作变故或生活事端,真的让阚进先一步接着一步,且步步都是挪窝搬迁,而且居住的环境条件,确实一个比一个好了起来。因此,再回头审视当初动物园的偶遇情况,阚进先禁不住思量,这岂不就是“一语成谶”了吗。所以,正是类似这样一些日常生活经历,一次次地愈发刺激着阚进先,也愈发“神道”起来。其实,阚进先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决心,非要花巨资买社会上的商品住宅,其中一个主要因素,正是和上述动物园经历有关。
在修理厂逐步走向正规,而且搬入大厂新宿舍“七零”楼房之后,有一天吃罢晚饭,具体忘了为了什么事情,阚进先心里特别烦闷。于是,他一个人溜达出来,来到老东门桥头上,刚好看到一个测字的乡下老头。虽说是那人一副乡下老头的样子,其实走进一看他的神态面貌,顶多也就六十岁冒头。阚进先走过去,直接掏出来十块钱,说是算上一挂。但人家一开始拒绝收费,先要让他先写下一个字后,如果说的准确和满意后,再说钱的问题。阚进先接过来一个小学生用的方格练习本,顺手在上面上写了一个“阚”字。当时,那个测字老头说过的两句话,让阚进先铭刻在心,并且一直受用至今。至于测字人说过的其它闲话,若今天回想起来,阚进先才有点恍然大悟,好像大哥阚大海的遭遇,如同宿命一样。
那老者特别提到的两句话:第一句话,便是“过犹不及”;而第二句话,却是“吃硬怕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