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理厂二楼办公室里，阚进先听到妹妹说不留下吃饭，还要乘公交车回去。他便站起来，说道：“这里，今天还有一堆事情，我不留你了。我让四哥送你俩回去，在你学校附近找个地方请你们吃顿饭。你听我的，别拦着。杰子书生气太浓，让四哥和他交流交流，对你俩生活有好处。”
  “哥，你老是这样说他。他教的课，大学生可愿意听了。他挺疼我的，怀孕后什么活都是他干。我是不是又胖了？”三胖一边往外走，一边和她二哥说着闲话。
  阚进先跟在妹妹后面，眼盯着她下楼梯的背影，便在妹妹身后，顺口说道：“身材保持得不错！我看也像怀的男孩。”
  “真的吗，二哥？那咱妈就神了！杰子说喜欢要个女孩。哼！他那点心思，我早就看透了，大男子主义。”
  妹妹三胖听到二哥的话，脸面高兴起来就像绽放的花朵一样。她一边看着脚下台阶，一边摇头晃脑欢快的说着。
  “妈又怎么神了？妈也说像个男孩啊？要这么多熊小子干嘛？又不打仗。我就喜欢要个女孩，吃的还少，一样干活。”阚进先看着妹妹欢快的样子，他自己心情也好了起来，便又开始胡扯了。
  “嘿嘿！妈说的不是这事。但我不能告诉你，你回家问俺姐去吧。”妹妹三胖到了一楼的楼梯旁，她停下脚步并回过头去，笑嘻嘻的像是故意逗她二哥。
  “妈有事和你说，还瞒着我？我才不信哩。”阚进先一边和妹妹闲聊着一边拐过楼梯，他远远地看到老四一定又是向妹夫炫耀他肚子里全球顶尖汽车知识。于是，阚进先高声冲他们那边喊道：“哎！杰子，咱别弄那洋货事啊！国产车就挺好……”
  三胖的丈夫杰子，他老家位于海边的农村，家中一共哥仨，他是老幺。杰子大哥在警校毕业后，分配在海滨旅游城市，早就是交警分队长了。在老家的他二哥自己有个工厂，听说效益不错，其产品主要销售海外。阚进先见过杰子的大哥几次面，而且人家还专门来过修理厂里，并介绍过来几个小活。现在，阚进先厂内还有一辆车，就是杰子大哥打的电话，说是暂时放在这里，但眼见都快两个月了，还没过来结账。在大厂阚家门内，之所以都知道杰子的大哥能量挺大，主要是当初杰子结婚时，男方家在大厂附近又专门摆了一场婚宴。说起来那次回门宴，从选地址到烟酒糖茶以至于大小车辆，杰子的大哥里里外外的全都包圆了，甚至城府里还过来了一个分局的副局长，并且是代表男方出席。那晚上，这个副局长和大厂的一圈领导，相互称兄道弟，喜酒喝的不但十分尽兴，而且说话更加到位。
  杰子的大哥，虽说是外地市区的交警，但对于城府，确实比一些当地城里人，还要熟悉和游刃有余。三胖结婚之后，回来给家里人说，在杰子老家举行婚礼时，全是杰子二哥一手操办，并说她自己在城府里长到这么大，就没有见过那样豪华奢侈场面。三胖的公公婆婆，在老家海边上，已经给她小两口买了楼房。杰子兄弟三人及其父母，在家乡海边上，都还各自拥有一套楼房，但是他父母却一直住在村里的老房子里。
  杰子大哥只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而在老家的二哥有两个孩子，却都是女孩，而且小丫头已经上小学了，听杰子说他二哥还想再要个孩子。
  杰子父母的年龄，其实不大，都还不到七十岁。三胖回来说，当第一次上门时，她公公婆婆见到这个小儿媳妇，就都十分满意。当听说儿媳妇怀孕后，往大学家里电话，明显频繁多了。但是，每次都是杰子拿着电话，一直和他爸妈胡扯八拉，而在一旁的三胖听着，像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即便杰子从来不说他爸妈一直关注着媳妇怀里的孩子性别问题，但三胖就是再傻点，其实也猜得出来，他们究竟都在聊些什么。
  在大厂阚家门里面，事无巨细大小，如果能有两个人以上，即能沉得住气，还能坐在一起，说是“闲扯海聊”也行，若说“交流传承”也未尝不可，但类似这样一种形式和内容的促膝交谈，也就只可能发生在阚大娘与二小子阚进先之间。事实上，他们娘俩一般过不了多长时间，通常总是阚进先一边帮着母亲梳理裁剪凉台上花花草草，一边听着他妈总是在讲一些老辈生活中的故事。阚进先一直觉得，母亲对于日常生活中，像鸡鸭鱼肉、瓜果李桃等食物，尤其是它们在品质属性上的冷热燥湿，以及做成饮食菜肴后，究竟有何配伍禁忌或怎样生孰搭配等等，都可以讲出一阵套十分独到的经验体会。
  阚大娘没有多少文化，对于许多生活经验性的东西，她只能是言传身教，而无法进行深入分析，或给予详细说明。所以，仅在做饭炒菜方面，阚大娘已经教会了阚进先一些技巧办法。但是，即便阚进先完全照着母亲说的样子去做，而经他手再做出来的玩意儿，却始终就是“欠一把火”。
  阚进先没有结婚之前，已经和媳妇在一起相处了三年还多，所以阚大娘和二儿媳妇也是无话不谈。自结婚之后，阚进先好像也听媳妇说过，婆婆总是让她如何过日子和怎样对待丈夫，但对此阚进先一直就没有当回事。因为修理厂急需资金时，当小妹三胖在送钱之中，原本不经意的一句话，突然让阚进先由此觉察到，母亲还有一些事情从来没和自己说过。
  “妈，小胖怀的是个男孩吧？”
  修理厂再发展的风波刚过去不久，一天阚进先在家里曾经这样问询过他母亲。
  “瞧你这份出息！你妹妹生男生女关你屁事。俺看像个女孩。你看那腰胯不是和那大嫂一模一样吗？哪点像你媳妇啊？”
  阚大娘戴着老花镜，就坐在挨近窗台的那处最明亮地方，正在给大孙女编织一种可以露出手指头的手套。听到二小子的话题，她连头都没抬，只是十分随意地回答了一句话。
  “那她怎么说要是生个男孩你就神了？我看这丫头也开始神道了！”阚进先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过去端起母亲跟前瓷茶杯。阚进先自己先喝了一小口，可能觉得有点凉了，便端到一边茶几上，又给母亲杯子里加上了一些开水，随着端着水杯来母亲面前，随口说道。
  “啊！真是男孩啊？”阚大娘听到儿子的话，这会儿转过头来，眼睛从镜框上面瞧着二小子，一边问话一边放下手里活，并伸手接过了搪瓷杯子。
  阚进先可能感到母亲，像是真的不清楚三胖怀孕的情况。于是，便和母亲闲扯起来。阚进先说是怀孕后，看腰胯部分并不重要，主要看前面肚子形状，还说他自己觉得妹妹像是怀着男孩，但也说不准。站在母亲身旁，阚进先又提到，不知道将来能否放开生二胎，并忧心忡忡地说，假如三胖生个女孩子，虽说是生男生女都有一样，但杰子若是生个女孩，小两口回老家都会不自在，那时三胖恐怕都不好意思进门了。
  阚大娘瞧着二小子为他妹妹担心操劳的样子，便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什么了不起的事啊！不让进门就不进门呗。什么时代了？还翻了天来！他海边人若有本事，就把娘们脚儿再裹起来吧，关在屋里光给你生孩子。他那儿就是再有钱，又能养得起几个啊？”
  “行了，行了！扯啰着玩儿，你还当真了。还用着裹脚吗？真到那份上，离婚不就是了。我看三啊，挺有福相，真就是生个女孩，也不会出问题。妈啊，听说厂里要盖房子，俺爸怎么想的？”阚进先看到母亲，只要为了她闺女的事情，一贯都是一副“护局子”，特别不讲理的态度。于是，阚进先连忙宽慰着母亲，并赶紧把话题引开了。
  “你爸爸能盘算啥！论资排辈呗，能分到啥算啥。光听说出来图纸了，还没说怎么分来。你爸爸这次能沾点光，他工龄又延长了三年。”阚大娘又开始低头继续编织手套，并漫不经心的和二小子随便唠嗑。
  就在大厂河西沿的新宿舍区即将开始筹建时，大厂内部又进行了一轮工龄普查。大概是考虑到阚大爷在戴家铁铺的入职时间吧，但也不清楚具体究竟如何核算的工龄，反正阚大爷工作年限，在原来基础上又增加了几年，最终都超过了四十年。事实上，整个大厂内部，当初传闻即将在河西沿加盖新宿舍楼的时候，大多数还在厂内上班的工人阶级，都没有太当回事情。因为近十多年来，单是在大厂周围，零零星星地不断加盖的新家属楼，每次赶到分房子时，采取的基本都是一种模式，排队抽签的顺序，除了按照工龄、厂龄、职务或职称等计算分值之外，顶多再加上历年各种名目嘉奖以及是否双职工等等。总之，凡是大厂里一旦分房子时，别管一开始究竟是是怎样一种统算计分办法，最终那些房子该是谁的还是谁的，而且在这中间，仅仅就是为了关照，或倾斜于某个人和某几个人，进而转变和更改分配方案的情况和先例，更是屡见不鲜啊。所以，自从改革开放以后，起码对于大厂里老百姓来讲，所谓单位分房子，如同按名额提干或按政策涨工资一样，其实无论“较真”与否，基本上就和“听天由命”也没有什么两样。因为，就是那些真的十分较劲，甚至公开呼吁闹事的个别人物而言，在最终结局上，更经常是得不偿失，并且遗患无穷。所以说，绝大多数人也早就看明白了，与其在这些问题上，无论真有理还是假有理，与其闹别扭、借故滋事，还不如听之任之，反而显得洒脱大度。
  阚进先与母亲有过上面一段谈话后，有一天阚进先一家人，正在父母家里一块儿吃饭时，房间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小孙子壮壮跑过去，伸手一把抓起来电话，并大声问道：“谁啊？”
  壮壮在屋里，像是听了好一会儿，才冲着客厅里喊道：“奶奶接电话。姑姑说，我要有个小弟弟了。”
  听到孙子喊叫，阚大娘连忙站起来，并从阚大爷身后走进了自己房间里。这会儿，尽管阚大娘嘴上什么话也没讲，但在心里，却正在嘀咕着：
  “呀！二娘的办法，还挺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