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江灯会
作者:板车猪      更新:2021-03-25 00:46      字数:4338
  老王爷趴着刘江忠耳语说:“刘县长,记得你属羊,你脖颈下那条疤痕是我给磕的,三岁那年我带你骑马在盘道岭,那马惊了把咱俩一起摔了下来,你身上有个护命银锁也磕了个洞,正好磕在那个‘忠’字上,‘忠’是你爹给你起的名儿。”
  刘江忠一听,大惊。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瞅着老王爷,无语。
  老王爷对刘县长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俩另找间屋子说话吧。”
  俩人来到四格格屋里,四格格叫桂儿沏了一壶茶又端来两只茶盏,就拉着桂儿去了对面的桂儿屋了。四格格屋里只留下了老王爷和刘江忠。
  屋子里静静的。老王爷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对刘江忠说:“我说什么你也先别打岔,听我一次把话说完。”刘江忠点了点头。
  老王爷开口就坚定地说:“刘县长,你是古家人。”
  刘江忠大愣,嘴动了动刚要说什么,老王爷一摆手势,刘江忠咽了回去。
  老王爷还是接着说:“你爹姓古名殿乾,就是这古家的殿字辈长子,老二叫殿坤,就是古二老爷。那时,古家还不甚发达,有一间丝厂和一间船栈,你爹管着船栈,老二管着丝厂。我跟我爹都在古家做工,我爹跟着你爹在鸭绿江上使船,一条对腚子,是当时古家船栈唯一的一条船。前后两节,你爹是把头驾着前节,我爹是伙计使唤后节,两条壮汉,沙河镇人称之双雄斩浪飞。我那时还小,在古家喂马,都叫我小马夫。是你爹跟老二媳妇有了染,老二知道了就用了一百块银洋收买了我爹,叫我爹在拉古哨砍断了连接对腚子的大缆绳,对腚子前节栽进了鸭绿江,你爹就再也没有回来。那年七月十五鬼节鸭绿江的灯会,老二又给了我爹一百块银洋,叫我爹领着你娘和你去江边放江灯为你爹招魂,我爹把你娘和你一起推进了大江,那时你才三岁。三天后,你娘的尸首找到了,怎么找也没找到你。后来为了灭口,我爹也被老二用毒药害死了。我爹临死把那二百块银洋交到我手上,还给了我一把腰刀,叫我赶紧离开古家,不然我也得死,那时我十多岁。我在往奉天跑的路上,有一天夜里在宽甸瑷阳一个山洞里睡觉,遇见了大清国一个被日本军队枪伤大腿的王爷,我帮着那王爷一路坎坷回到了京城,二百块银洋全花光了,王爷谢我救命之恩,给我入了镶黄旗的旗籍,王爷临死时奏请皇上允准我袭了爵位。刚才我耳语你的话,你若是不信,回去看看,你一定有一个护命银锁,那只总挂在你脖子上护命银锁上的‘忠’字也一定是磕了个洞的,是你三岁时我带你骑马时在沙河镇盘道岭,马惊了把咱俩都摔了下来给磕的,‘忠’是你爹给你起的名儿。你的护命银锁磕了个洞,我惊慌的不知怎么才好。你娘叫我送银铺补一下,你爹没叫补,你爹说那洞正好磕在‘忠’字上,想必是老天在提示这娃子今后想必是有难的,留着吧,算是个警示。我带你骑马咱俩摔下马的时候,你下巴刮破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淌,大口子正好在下巴颏儿那个黑痣上,当时你娘就说怕是要留下疤痕呢。所以呀,今天我一见你下巴颏儿的那道疤痕穿在那颗黑痣上,我就认准你啦。”
  刘江忠静静地听着老王爷的话,两眼直勾勾地一直瞅着老王爷,久久不语。老半天,刘江忠说:“老王爷,你说对了,我确实有一个护命银锁,也一直带在身边,护命银锁上的‘忠’字也确实磕了个洞,待明日回县府衙拿给你看。”
  老王爷对刘江忠说:“看不看都不打紧,有就是对的。”
  刘江忠对老王爷说:“我十八岁那年家里遭了胡子抢劫,我被胡子掠走,临走时,我娘知道我怕是再也回不来了,才对我说了我的身世,我娘说我不是她亲生的,是我爹在鸭绿江口打鱼时从江里捞出的,见我是从大江中流下来的,又见我脖子上护命银锁有个‘忠’字,我爹姓刘,就给我起了刘江忠的名字,意味大江流下的‘忠’儿。往后我就一直待在胡子帮里,那胡子帮就是后来做了陆海大元帅的张作霖。二十几年里,我曾三次到过鸭绿江口的那个小渔村寻找我爹我娘,三间草屋早已没了,我爹我娘也没找到,怕也是早没了。我就一直留在了胡子帮,后来,胡子帮也就随着张作霖成了大帅府。
  老王爷对刘江忠说:“我恨我那死鬼的爹,是他杀死了你爹和你娘,是你命大活了下来,不然……。”
  刘江忠听了,也说:“老王爷,知道了这些,我当然也恨你爹,杀父杀母之仇哪儿能不恨,不过你爹也是受人指使最终也被毒死,那都是上辈人的事,咱以后再说,今天也不知道怎样感谢老王爷,没有忌讳把这些说给了我,不然我哪里知道我的身世。不过,刚才听老王爷说,古家这桩杀兄弑嫂大案源于我亲生父亲与他弟媳不轨而生,实难再言于口,还望老王爷善言。”
  老王爷说:“当然,当然。上辈恶孽,晚辈无责。这个就不说啦,不说啦……,哪天得空儿,再细细地与你说罢。”
  夜已深,刘江忠辞过老王爷从古家大院出来时,看见的是一个美丽的月夜。月儿朗朗地明着,似玉面亦是银盘,星儿灿灿地闪着,寥寥几片云在飘,宛如一幅水墨画儿。明月将老树衬得婆婆娑娑,也将古家大院映得清清幽幽。刘江忠自言自语地:这儿,应该是自己的家吗?
  回到县府衙的刘江忠捧着自己的护命银锁,凝视着护命银锁上的那个“忠”字。事情来的太突然,以至自己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此时,刘江忠觉得,眼下摆在自己面前最难的不是认祖归宗,而是子义与紫嫣的婚事。明天古紫嫣就要去奉天伺候她的婆婆,子义娘还是她的婆婆吗?婶娘能做婆婆吗?子义与紫嫣,一对堂兄堂妹,还能做夫妻吗?刘江忠糊涂了。
  刘江忠走后,老王爷就留在四格格屋里睡下了。第二天一早,收拾利索吃过早饭就去了安东火车站,四格格身子重,桂儿说:“四姐格格在家歇着吧,俺送爹去。”四格格见老王爷就要往外走,紧忙下地,拽住老王爷说:“昨夜跟刘县长都说了啥要紧的事,说我听听。”老王爷一脸严肃,头也不回说:“是刘县长自己的事,我想,八成他是要跟你说的,等着吧……。”
  桂儿送走老王爷去安东火车站,回到古家大院时就半头午晌了,桂儿就拿着昨天给怜儿买的家蚕丝红绸子头绳儿去了古老夫人屋子。
  怜儿见了桂儿高兴极了,嘴里一个劲儿地桂儿姐桂儿姐的叫着。桂儿说:“昨儿逛街,给你捎了副头绳儿,看俺小妹扎上好不好看。”说着就把怜儿的俩小辫儿解开,重新梳过头又把小辫儿编好,把给怜儿买的家蚕丝红绸子头绳儿系在了辫梢儿上。
  怜儿美的过去照镜子,古老夫人见了,歪在那儿嘴里咿咿呀呀地:“好,好看,好好看……。”怜儿说:“好看,给你也系上呀。”古老夫人又是咿咿呀呀地:“好,好,系上,好……。”怜儿桂儿见古老夫人那逗笑的模样噗呲一下俩人都笑了。俩人笑着古老夫人也嗤嗤地笑,俩人就更笑了,笑够了,桂儿就问怜儿:“你整天围着老太太转,也不闷得慌呀。”怜儿说:“咋不闷呢,七八年了,也都习惯了。”桂儿瞅着古老夫人说:“啥时能叫你不闷就好啦。”怜儿说:“你说啥时?”桂儿趴着怜儿耳朵说:“死了就好啦。”怜儿急忙捂住桂儿的嘴:“桂儿姐,你要死呀,可不敢瞎说。”桂儿脸一红,说:“俺失言啦。”见怜儿板着个脸,就又说:“看你,把老太太当做宝儿似的。”怜儿说:“老太太可不就是俺的宝儿嘛,老太太在,俺在这大院就不受欺负,老太太不在了,还说不定俺是啥样呢。”桂儿又说:“看来老太太真的就是个宝儿啦。”怜儿接上说:“宝儿是宝儿,老太太的宝贝可多了去啦。”桂儿又对怜儿说:“可不,我来大院这才几天,就听说老太太有个宝贝藏在四通柜上那个佛龛里,你知道吗?”怜儿说:“那儿倒没见着什么宝贝,起先不知道这些,后来老太太得了木人症,光知道谁要是朝那四通柜瞅一眼,老太太都不让呢。”桂儿说:“那是怎么回事?”怜儿说:“不知道。”桂儿说:“咱俩看看呀。”怜儿说:“不敢。”桂儿说:“给老太太哄睡了咱俩看。”怜儿点了点头,说:“那得等过了午,老太太小睡的时候才敢去看的。”桂儿说:“那等吃了午饭,我再过来,咱俩看看佛龛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怜儿点了点头,桂儿就走了。
  桂儿从古老夫人屋里出来,见古孝智有事没事似的朝古老夫人院子这边溜达着。桂儿对古孝智不太熟悉,点了个头笑一笑就过去了。
  暑期假日结束了,郑贵荃回日本京都早稻田医科大学去了,古孝智懒得去船栈,也不愿意去钱庄,就整日在古家大院待着看小说。古孝智日常跟怜儿嬉闹惯了,这回就想悄悄地吓一吓怜儿,于是就蹑手蹑脚地进了古老夫人屋,冷丁从背后捂住了怜儿两眼,怜儿知道是古孝智,故意不说,俩人在地上磨叽着。炕上的古老夫人见了,嘴歪眼斜地冲着古孝智:“四,四……老四,……。”古孝智松开了怜儿,来到古老夫人跟前在炕沿儿坐了。古老夫人冲着古孝智,眼瞪着四通柜,一个劲儿地:“四,四……老四,四通,……。”古孝智半天也没弄明白,就问怜儿。其实,怜儿心里已经明白古老夫人是要古孝智去四通柜取那佛龛过来,刚才已经跟桂儿说了等古老夫人午睡了,俩人一块看看哪里究竟有什么,也就没对古孝智说。古孝智见古老夫人说了一气,连怜儿也没弄明白,就对怜儿说要走了,怜儿听古孝智说要走,就跟在后头送他,俩人走到堂屋的时候,古孝智突然回转过身,一把搂过就亲着怜儿,怜儿吓了一大跳,又不敢大声嚷,只好扭捏着躲避着还是叫古孝智亲着嘴儿了。古孝智得寸进尺,又去摸怜儿的胸,怜儿慌的心砰砰直跳,急的一扭身甩开了古孝智,回身逃进了古老夫人屋子。堂屋里,古孝智在那儿做着手势叫怜儿再出来,怜儿小脸羞得通红,一手搁在腰间朝古孝智摆晃着。古孝智见唤不出怜儿,悻悻地走了。
  过午,桂儿过来了,见古老夫人歪在炕里头睡了,就悄悄地对怜儿说:“睡啦?”怜儿点了点头。桂儿就蹑手蹑脚地朝四通柜走去,怜儿赶紧上去拦住,说:“桂儿姐,你别弄出动静,俺过去。”桂儿退后,怜儿轻轻地走了过去,从四通柜上掫起佛龛,在佛龛肚子里摸出一块柞蚕丝帕子。桂儿见了,赶紧拽着怜儿穿过堂屋来到了对面房里,接过怜儿手里的柞蚕丝帕子打开,见是一张老八红格的宣纸,那宣纸上有三个大字和三行小字:
  吴笑智
  甲辰年戊辰月乙未日己卯时
  生于奉天省安东县沙河镇古家
  父吴天魁母何秉枝
  桂儿见了宣纸上的字,脸都吓白了,手在哆嗦着,呆呆地瞅着那张宣纸,老半天朝怜儿手里一塞,急急地说:“包好,快送回去。”怜儿听了,赶紧又用那方柞蚕丝帕子把那张宣纸包了,塞回了四通柜佛龛肚子里。怜儿回过头,看看古老夫人仍歪在炕里头睡着,就蹑手蹑脚地出来,回到了对面房里。怜儿问桂儿:“那是什么?上面写的啥?”桂儿不说,怜儿就又说:“桂儿姐,你欺负俺不识字,那上面写的啥?咋还有血指印呢,快说说写的啥?……”桂儿被怜儿拗不过了,就信口说:“也不是啥,就是一张借债单子。”怜儿不信,桂儿就说:“真的,姐不会骗你的。”怜儿瞅着桂儿说:“桂儿姐,这大院里俺一个亲人也没有,你要是再欺负俺,俺这心里还能好受吗。”桂儿说:“好妹子,姐真的是没有欺负你,在这大院里姐跟你一样,也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俺要是欺负你不也就是在欺负俺自己吗,快别多想了……。”
  桂儿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老半天,桂儿才稳住了自己,这才拽过怜儿,说:“怜儿妹子,来,姐给你梳梳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