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爷一夜没睡好觉，又喝了二两酒，回到古家大院到头炕上就睡下了。
  四格格和桂儿来到古孝义病房时，古孝仁、鬼召和族兄赫荣乾都还没到，古紫婕和古紫瑾姐俩儿正围着他爹说这儿讲那儿的，古孝义一脸美笑合不拢嘴的模样呢。
  四格格一进门，就冲着古紫婕和古紫瑾姐俩儿：“俩丫头，瞧瞧，桂儿姐姐带啥来了？”说着桂儿就把逛街给俩姊妹捎的两瓶格瓦斯和一盒马卡龙饼干连同那盒打开的马卡龙饼干一块儿递到俩姊妹手里，古紫婕接过格瓦斯，古紫瑾接过马卡龙饼干。古紫婕没喝过格瓦斯，古紫瑾就说可好喝了，喝的越快就越好喝。四格格赶忙说：“少二小姐，别听她的，上回少三小姐喝的快了些，叫格瓦斯那气儿顶的嗝嗝嗝地都冒眼泪儿呢。”桂儿噗呲笑了说：“俺刚才喝了一瓶就是那样，格瓦斯那气儿顶的嗓子眼儿直勾哒。”说得古孝义就在那边瞅着桂儿笑。桂儿对古紫瑾说：“少三小姐，吃没吃过马卡龙饼干呀？”古紫瑾摇着头，古紫婕也摇着头。桂儿就把那盒已经卡开的马卡龙饼干的铁皮盒盖子打开，古紫瑾见了，兴奋的惊叫道：“啊！桂儿姐姐，太好看啦，太好玩啦……。”古紫婕一看，各式各样的彩色小饼干，一块块，银洋大小，有小鸡小鸭，小猫小狗，小猪小羊，小马小牛……，一时间，把姊妹俩喜欢的不得了。
  四格格都听了两三遍古紫婕古紫嫤管桂儿叫姐姐，就想问为什么，可没插上口，这下见有了空挡儿，就说：“俩少小姐，本格格询问，咋管我家五妹子叫姐姐呀。”古紫婕嘻嘻一笑：“这你可别问俺，你得问说了算的人。”四格格问：“哪个是说了算的人?”古紫嫤也是嘻嘻一笑：“古家的新人呗。”四格格又问：“哪个是古家的新人?”桂儿在一旁说：“四姐格格，别问了，俺说的，起初俩少小姐管俺叫姨，俺才这么大管俺叫姨怪别扭的，就叫俩少小姐管俺叫桂儿姐姐了。”四格格说：“哪儿那行，姐就是姐，姨就是姨。”古紫嫤说：“四姐奶，讲不讲里啦，你让人管你叫四姐，就不兴桂儿姐姐也叫姐呀，俺还管爹叫姐丈呢。”四格格一头雾水，古孝义就在一旁笑着说：“俩丫头都闹腾的不成了样子，这下又添了一个新丫头，这老天都要给闹腾翻啦。”几个人正说着笑着，古孝仁进来了，后面跟着鬼召和族兄赫荣乾。四格格见了，就对古紫婕说：“四姐奶要跟你大伯和你爹说事，少二小姐，给你俩钱，带少三小姐去看电影好不好?”古紫婕接过钱，带着古紫瑾高高兴兴地走了。
  古孝仁一落座，就把昨天紫儿说的六根脚趾头人的那些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四格格听了，就问古孝仁：“这么说，在紫儿那儿过夜的六根脚趾头人也有一个九连环，那么他一定就是族兄赫荣乾在马蛇岛见到的那个死了的六根脚趾头人了。九连环手柄上头铸有鲁泰隆的字样，鲁泰隆又是你外公家的铜铺作坊，那么这个六根脚趾头人一定是你外公家的同乡了，不然就不会在咱家的产业里做工，你外公家的同乡在咱家的人只有吴天魁，吴天魁整天在钱庄，又不能去马蛇岛，也不是死在马蛇岛的六根脚趾头人，那么具备你外公家的同乡、死在马蛇岛、六根脚趾头，有这三个特怔的人该是谁呢？”
  古孝义说：“外公家的同乡在咱家的人，算不算上根叔和何家仨侄子呀？如果不算，就只有吴天彪啦。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不是没答应吴天魁回老家守孝吗，是吴天彪替他哥回老家守孝的。如今，吴天彪守孝期已一年有余人尚未归呢。”
  四格格问：“吴天彪长什么样?”古孝义说：“我见过他，人高马大的五大三粗，酒糟鼻子小眼睛，还有……抽烟喝酒，啥都干。”
  古孝仁一听，大腿一拍：“妈呀！对上号啦，照紫儿说的，一准就是这人啦。”
  四格格转向族兄赫荣乾，问：“你看见古二老爷书房的那张劲弓没有?”族兄赫荣乾说：“今天大清早，俺去后花园隔着玻璃窗朝里面看了，我瞅着那张劲弓，应该是一张细弓，你也拉得动，有百十斤气力就能拉满。这样的劲弓，这样的气力，我端量，如果射一箭一定能从荣安里大酒店房顶射到油坊的。还有那把腰刀也看见了，应该是蒙古式的那种腰刀。”
  四格格听了说：“我也是这么看的，咱俩人都这么看就应该不会有错啦。”转而问鬼召：“你又去三道浪头黄金坪没有?”鬼召说：“三道浪头黄金坪那儿的大江航标，不知什么时候给调换过来了，依旧是正位的。”
  四格格听了说：“好！咱们大伙儿再分析分析这事，以前跟大爷说过没跟二爷细说，这事前日我说了个头儿，咱家艚船搁浅歪扣黄金坪的前几日，有一个中国人去了泰和洋行见中岛德雄，花了五百银洋雇一艘日本机器艇，用艇上的电动绞机把黄金坪江面的红鼓和黑鼓互换了位置，这才造成五条艚船搁浅黄金坪二千石玉米被大水淹没的。”
  古孝义说：“能雇日本机器艇干这坏咱家的事，能肯出五百银洋的大价，肯定是个有钱的主儿。按理说，老太爷已经走了，这事就不是对老太爷去的。既然不是对老太爷去的，又使古家遭受这么大的损失，就一定是冲着古家什么人去的。”
  四格格接着说：“你说冲着古家什么人去的，我早就分析过了，就是冲我来的，现在我是古家当家人呀，谁是古家当家人，这事就一定是冲谁去的，只要是冲着当家人的，那目的也就清楚了，就是制造事端搞乱古家做出口实从中渔利……。”四格格说到这儿，就不往下说了。
  四格格明显感到：一定是吴天魁在帮着古孝智。因为在古家除了古老夫人，眼下能够使出五百银洋这么一大笔款子的只有吴天魁，吴天魁可以盗用钱庄的银洋，而从中渔利又不会是为了大爷二爷，老三老五也不可能，获利的就只能是老四古孝智了，日常瞅着吴天魁就是对古孝智好，如同父子。四格格这样想的，但她不说，四格格还没有证据来验证自己的分析和判断。
  桂儿始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待几个人七言八语地又说了一通，桂儿往窗外瞅了瞅，见夕阳已是西下，天边烧着一片通红通红的火烧云，就对四格格说：“四姐格格，是不是该回啦，大爷不是说亲家老爷今晚过来吗?”
  古孝仁一听，忙说：“哎呀，差点儿把这事给误了，赶紧回吧，不然刘县长要走咱前头啦。”
  从丹国医院回古家大院，就隔着一条街，两步半远，打眼儿就看见了。古孝仁回到古家大院大门口时，刘江忠还没有到，古孝仁就没进院，在大门口等候，不大功夫，俩团丁引导着刘江忠就过来了。
  晚宴是大厨房置办的，酒席安放在古孝仁自家堂屋。古孝仁做东，刘江忠左首，挨着的是大媳妇和古紫嫣。老王爷右首，挨着的是四格格和桂儿。
  天热，喝的是俄罗斯啤酒，老早就用麻绳网兜儿盛着十几瓶吊在井口檐下浸着凉，桂儿闻着就觉得一股马尿味儿，仨男人却喝的有滋有味的。女人们都喝着格瓦斯，四格格还是喝茶，龙儿都六七个月了，四格格一点儿也不敢闪失。
  古孝仁先是端杯站起，一桌人，启杯碰盏，畅饮一通。接着，刘江忠回敬，一大杯啤酒，扬脖送入。对面的老王爷，一眼瞅见刘江忠脖颈下的一条凸起发红的疤痕，心里一抖，划了半天魂儿，但没有说什么。
  主一来宾一往，喝了一气后，先是刘江忠主动与老王爷寒暄着，唠起大清国，王爷爵位，逊帝退位……，又说到民国，南方革命党，南京政府……。
  说到南京政府，刘江忠说：“听说，最近少帅府与南京政府统一谈判进展顺利，南京政府还要成立中央银行，如果东北四省跟南京统一，南京中央银行成立，奉票怕是要有大变动的。”
  四格格忙问：“能吗？”
  刘江忠说：“咱来分析分析，如果东北四省跟南京统一，就意味着中国统一了，中国统一，中央银行成立，包括奉票在内的各省发行的钞票还能存在吗？不能存在也不能叫老百姓的钱瞎了呀，那就得兑换，如果兑换，啥样的汇率还不是中央银行说了算呀？东北四省又是这么富裕，南京政府还不眼红？我这是一种分析。如果东北四省跟南京统一谈判失败，会不会出现革命军和东北军发生交战呀？会不会又出现新的直奉大战呀？四年前的二次直奉大战，东北军可是败了的，记得当时奉票是一落千丈。还有，听说美国那儿要出现经济危机，如果这样各国都得倒霉，到那时，除了黄金银洋，不管什么纸币都得大大地贬值呢。”
  刘江忠说的这些，古孝仁一点儿也不懂，但在亲家面前又不能失了身份，半张着嘴，嗯呀嗯呀地点头应承着。
  四格格听得明白，就说：“如果真到了这一步，别说沙河镇，就是东北四省，中华民国，怕都是要有个翻天覆地的了。”
  刘江忠似有卖弄之意，越说越兴奋，古孝仁就总也插不上话。好歹刘江忠啤酒喝多了，去了趟茅厕，回来刚坐下，古孝仁忙说：“亲家呀，不是说子义他娘身子不自在有些日子了吗，明日叫紫嫣去奉天吧，伺候伺候她婆婆。”
  听这话，古紫嫣忙说：“火车客票都买好了，明早俺就去奉天。”
  刘江忠听了，忙说：“哦，敢情好，紫嫣过去了，我也就放心啦。来安东县这些日子，整日忙得跟头把式的，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少帅府咧，虽然无权，也不受累呀……。”刘江忠一说什么就滔滔不绝的。
  那边，老王爷两眼始终盯着刘县长在看，自打刘江忠扬脖痛饮了头一杯啤酒，老王爷在对面瞅见了刘江忠脖颈下的一条凸起发红疤痕，就像是要说些什么似的。酒至半酣，终于，老王爷下定决心，端杯起身，来到了刘江忠跟前，举起酒杯，说道：“恳请刘县长赏脸，与老朽共饮一杯，咱好说话。”刘江忠哈哈一笑说：“怎奈老王爷过来敬酒，在下焉能不陪。”当下，二人杯盏相碰，共饮而尽。
  杯酒饮尽，老王爷搁下酒杯，一手将刘江忠拉出酒桌一步之遥，一手搂着刘江忠肩膀，趴着刘江忠耳语。只见老王爷与刘江忠耳语一番，即刻松开手，刘江忠大楞，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王爷，嘴半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桌人顿时莫名其妙。